第4章 第4章

第4章

        因为长时间扭曲睡姿后醒来的吉良吉影，感受到了久违的腰酸背痛。身为步入三十岁门槛的成年人，他虽然讨厌去肮脏的公共健身房，但没有缺少过锻炼。他的人生充满精确，抚过散乱的头发——他的内心仍然无比和平，尽管这根本不是他平日里睡觉的时间——他和那个小鬼都睡过了中午，硬要说的话，现在是下午茶时间。他决定出门买一些晚餐的材料，在这之前，他还要处理一下他新交的爱恨交织的女友。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他下意识地抬手先把她身上的被子盖好，这下被他压出的褶皱完全整齐了。

        她的替身除了让人感到和平，还有别的暗示效果吗？他明知道越呆在她身边被洗脑得越深刻，但已经不由自主地近距离与她相处了八小时。

        他俯下身，用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体温比早上升得更高，估计必须需要药品支援，不能指望她身体的自愈能力。

        我需要出门，这也是为了她好，他试图说服自己，一米，两米，三米，四米，五米，他一步步退出和室风格分割的隔间，六米，七米，八米，他长出一口气，一股无法形容的恶心感梗在他的喉咙，他几乎能听到他的指甲在生长的声音。

        他走得更远，拉开抽屉，取出指甲剪。

        “噔——”

        “噔——”

        清脆的声音终于带回了吉良吉影真正的宁静，他收好掉下的指甲，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不多不少，他把指甲放进贴好标签的玻璃罐，从十二岁开始，他一直收集他的容易变长的手指甲，指甲的生长速度有规律可循，每隔四五年会进入快速增长的时间阶段。但也没有现在这么快——他再次拿出指甲剪，把指甲修剪到完美的长度，不那么长到碍事，不那么短到露出内部的嫩肉或者血丝。

        “噔——”

        “噔——”

        “我的儿子，”他去世后化作鬼魂的父亲在身后的相框内喋喋不休，“我可怜的儿子，都怪那个坏女人，她欺骗了你，让你惹了大麻烦。那个小鬼，我分割了空间的时候，根本想不要要对付她！我的儿子吉良啊……”

        “噔——”

        他重新收拾好指甲，把抽屉推回原位，当然，指甲剪也放回原本的位置，“不要再说了。”

        好恶心，光是听到父亲一如往常偏爱他的话语，他就从心底翻涌出恶心。难道是因为父亲在责备那个小鬼吗，这种替身力量简直不讲道理到了极点。

        克制是美德。

        精神药品式的和平洗脑与理性的克制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他吉良吉影想要平静的生活，不是这种垃圾。

        只要不接近她就可以了，他盘算着，对于这种体质孱弱、间歇性高烧的伤患，断食断水不超过三天就会自然因为器官衰竭之类的原因去世，只要不再靠近她就没问题。说不定她今晚就会因为再一次的高烧而丧命，那时候一定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而现在是暑假，基本没人会在三天内追问这种沉默寡言、足不出户又没朋友的外地人，命运果然还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吉良吉影戴上口罩，走出家门，他不过是因为严重感冒而请假一天的普通上班族罢了。在下午六点之前都不会遇到同事，即使遇到了也会像是“打翻咖啡杯”一样无关紧要、却能使人更为真实的暗示。

        我非常、非常讨厌在下午睡醒，特别是临近傍晚的下午，黄昏不讲道理地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过，仿佛我出生在永远漆黑的夜晚里。

        而且四周没有一个人。

        只有我自己。

        ……所以我还活着吗？

        「killerqueen」

        我在心里叫着那个我所记住的名字。我看不清室内，也许是因为太昏暗了，也许是因为低血糖，我的视野不过就是闪着黑白花的电视屏幕。

        killerqueen，他让木下先生消失了，让妈妈也消失了，但是让我活了下来。我为什么要活下来呢，木下先生这半年来确实越来越讨厌，讨厌到希望他有一天能消失的程度，可我从没有想过他真的会消失。很奇怪吧，我只幻想过妈妈有一天突然会对我说“我们一起逃走吧”这种话，就像那天她拽着我从外公外婆的住所里一歪一扭地走掉。

        从那以后已经过了十年，妈妈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之前的年纪，成为了真正的大人。真正的大人大概就不会对我说这种傻话了吧。

        我还活着吗？伤心不起来，痛苦不起来，愧疚或者快乐也无法感受到，连松一口气什么的形容词都无法套用上去，我可能已经彻底停止了思考。

        粉色的大猫从昏暗的空气中，慢慢显出身形，他似乎有些疑惑地左摇右晃了一阵，竖直的瞳孔才和我对上视线。下一秒，他用额头再次碰了碰我的额头。

        他的额头很凉。

        啊，对了，我又发烧了。

        手，背部，腿，我现在似乎哪里都不痛，只是哪里都移动不了。

        他打量了我一阵，飘出门，又飘了回来，像笼子里的仓鼠，在我周围打转。略微歪着头，似乎在思考，他很快向上飘去，身体直接穿过了天花板，大约半分钟后，他拿着一大盘削好的甜瓜从窗外飘进来。

        随后他把枕头垫好，以一个巧妙的角度让我直起上半身。

        他张开嘴。

        我张开嘴，被他用专门的甜品叉投喂了一口水果块，忍不住用我只有指腹露出的手摸了摸他的耳朵尖。

        他抖了下耳朵，玫红的眼睛下移到我的手指，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我想作出投降的手势，但肩膀沉重得有些抬不起来，抬到一半的时候就被他摁了回去。

        他让我好好休息。

        不知道为什么想要哭，这次是怎样的哭，我说不出来，泪腺干燥得发痛。

        killerqueen从他身上消失了，吉良吉影停住脚步，几乎想要啃咬指甲，手上的重量提醒他他刚刚购买的新毛巾、牙刷、a5牛肉、黄油和白兰地。他对酒浅尝辄止，只是认为自己最近可能需要一点酒精。

        消失了，就好像自己的半身——就好像自己的神经被硬生生夺走。

        发生了什么，他共享着替身的五感，却没有共享精神，只是读书或者观看电影式地观看着。

        他出现在了他熟悉的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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