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力竭
这一晚上对江无尽而言,混乱非常。
晚上指挥使莫向晚和外交使黎姒订亲,外面热闹非凡,街市上闹哄哄的花灯和焰火照透了半边天。指挥使请的各种民间艺人,都在集市上各处表演着,时不时散些瓜子糖果的,一个订亲礼都要万民同乐似的。
这边明烛来报了,说是今日街道游人众多,官兵戒严人手不够,来借两名护卫搭把手。
江无尽心下生疑,衡量了几种可能,直接借了五名亲兵出去,但要求在镇国大将军府前街道上,不可远离。
禁军小将连连答应。
是夜,江无尽仍觉得疑窦丛生,即使明烛点了御赐的安神香,她也困得头疼,却仍旧无法入睡。
半梦半醒间听到院落里几声异动,江无尽暗暗攥紧了枕下的匕首,悄然潜伏至墙边角落,仔细地听着窗外的细微声响,试图判断屋外的情形。
却听见门窗异响,一个身影快速冲向床边,一刀砍向被子。
江无尽一跃而起,手中的匕首狠狠地刺向此人的咽喉,那人就地一蹲,向后一翻,踹中了江无尽的胸口。
鞋尖竟然也有刀刃!
江无尽顺势一把抓住那人的小腿,将人拽翻在地上,那人腹肌使力、上半身就往江无尽身上盘,利刃带着寒光飞速闪过,江无尽向后仰去躲开刀刃,提膝一脚踹了人的小腹。外面有多人靠近的脚步声,却没有说话声,步法和声音大小也不似亲兵也不像小厮。
江无尽感到不妙,瞟了一眼远处的翎泉枪,抽身而退,出了屋门便见着几个瘫倒在地上的人影,扑鼻的是满园血腥气,而十几个与刚才那人身法相似的黑衣人正呈包围趋势前来。
他们身法诡谲,一招一式可见无比擅长近攻,匕首和身上的机巧与步法浑然天成,大概是宫廷或贵族豢养的刺客。
破风声响起!几道寒光裹着杀意袭来。
江无尽向右扑开躲过飞刀,顺势从倒地的亲兵手上夺了红缨枪。
几下格挡挑刺,利落地掀开近身的刺客。恰在这时,远处的刺客连发弩|箭,四面八方密集的箭雨破风而来,江无尽虽是格挡掉大部分接近命门的,却不免中了几箭。
他们配合得当、训练有素,有备而来,阵列变幻莫测,江无尽虽擅草原奔袭、攻城守城,在这种场合单打独斗却未必能敌,又无援军来救。只好借长|枪的长柄做撑杆,跃上墙头,跳出了街道。
将军府前既无禁军也无亲兵,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有惊动京城戒备,此事有鬼,不宜久留。
江无尽提着长|枪,沿着墙边飞驰,直跑出了将军府前街道,竟然听见了狗爪与地相撞摩擦的声音,是军犬!
刺客身法既轻又快,江无尽在巷道中左右穿梭,避免合围和弩|箭,又抬手折了已中的箭杆。而手里的长|枪在狭窄的巷道中难以挥舞,重量也不适宜拎着长途奔袭。
她狠了狠心丢下使惯了的趁手兵器,奔跑速度就稍有提升,而刺客们凭借着对巷道的熟悉,也不落于下风,加上军犬的帮助,死咬在离江无尽不远的后方。
一时间江无尽几乎以为自己又梦回了儿时的逃亡之程,怎么可能一路上都没有禁卫军?
随着时间的推移,江无尽的体力优势逐渐显现出来,她拉开了一些距离,最终一跃跳入了穿城而过的江水中。
初冬的江水冰冷刺骨,冻得江无尽一个激灵,而追击到岸边的刺客几个入水,几个留在岸边,显然并不是全部接受过水下训练,更没想到江无尽水性极佳,竟是被甩开了。
江无尽顺水游了许久,确定后面已经没了追兵,抬眼却看到岚雾阙正在附近。
她微微眯起眼睛,注意到岚雾阙靠近江边的墙体竟然有攀爬的余地,她只略一犹豫,便上了岸攀进了三楼林雾的卧房。
因着肩膀受伤,每一次用力攀岩都伴随着剧痛和失血,当她摔入江无尽的房中时,竟惊着了一只脏兮兮的小猫。
哪来的猫?昨夜还没见着。
屋外人声喧闹突然安静下来,江无尽倒在林雾卧房里急切地处理伤口时,此刻她心怀恐惧和破釜沉舟的怒意。
三年前来京城时,曾觉得这里是她余生将珍爱无比的温柔乡,民众爱戴、帝王爱重、百官钦佩。
而此夜种种迹象几乎都在证明一事:帝王除她、急不可耐。
江无尽听到林雾在向这边走,江无尽藏无可藏,只能缩在角落,门开了一道,江无尽与林雾深深地对视一眼。
林雾没有声张。
江无尽松了一口气,如果林雾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恐怕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大致情况。而林雾此举,证明了她至少不是站在对立面的。
过了很久,江无尽已匆忙地把小伤处理完毕,门外轻微地脚步声又响起来,她回来了。
一关上门林雾就有些着急地上前,她皱着眉,神色不明显的紧张,裙子的下部也渗着血。
林雾轻巧地把药箱放在了江无尽手边,快速地打开药箱,把东西排在江无尽面前,又开门温声唤了杉月打热水来放在门口,并吩咐了不让其他人进会客室。
再次关上门,林雾却是眉头紧锁,嘴唇也抿着、微微向下撇着,声音也有些不悦:“怎么回事?”
江无尽舔了舔发干嘴唇,随后咬紧牙关轻轻将肩部半截弩|箭拔出,丢在一旁和另外的两支箭矢一起,失血和疼痛使她眼前有些发黑,她稍稍苦笑了一下才说:“有刺客。其余的,一言难尽。”
林雾拿了大杯子,倒了茶水递给江无尽,顺手捡起箭矢细看了一会儿:“工艺不菲,不是民间的东西。”
江无尽不置可否,将茶水一饮而尽。
林雾从柜子里翻出一些香囊,拆开倒进不要的茶水里,随后又往香炉里倒了些香,一边点燃一边皱着眉哂笑着问:“带伤入水,有狗追你?”
江无尽有些诧异地看了眼林雾,微微笑起来:“有酒吗?”
见着林雾皱眉,才意识到自己疼得发昏,没有回答问题,补充道:“确实有狗。”想了想又补充:“大狗,好大的狗。”
林雾进了会客室,拿了一大壶烈酒,放在江无尽面前,戏谑道:“最烈的便宜烧酒,不算你钱了。”
江无尽又笑,转而问:“有火吗?”
林雾这才意识到她如今已是初冬了,江无尽染着一层薄紫的唇早已失了血色,现在恐怕冷得厉害。
她没有答话,心里害怕江无尽没有战死在漠北,却牺牲在京城无意义的内斗中。
她倦得不想说话,像是一天的力气已经耗尽了。只是安静的从床下拖出一个炭盆,用树皮引了烛台上的火,燃了一盆碳,也放在江无尽手边。
又拿了之前浸了香料的水出去了,她提着灯笼沿着还没有完全消失的血水痕迹一点一点的泼了散发着香气的水,又在此处烧了端午留下的艾草。
林雾站在江边在江边吹了一会儿冷风,看着滚滚无尽无边无际的江水思绪纷杂,最终抬手擦了眼角的眼泪便又匆匆回去。
一回房便看着江无尽用手里的匕首探着伤口,血肉翻出,鲜血如注。
听到林雾回来的动静,江无尽没有抬头,说话间气息有些不稳:“来帮帮我。”
见其他的伤口已经包扎好,只有肩上这处迟迟无法完全止住血。林雾从药箱中翻出小烙铁,丢进炭盆里,又把银针和丝线放入水中烧煮。
才蹲到江无尽身边,拿着银茶壶里的水冲了许久伤口,探出了陷在伤口里的石子,又淋了烧酒上去。
江无尽疼得发昏,咬着牙没有闪躲和出声,隐约瞥见小巧的烙铁,感叹于林雾的善解人意,却是想笑笑不出来。
最终她还是闭上眼睛道:“烧一下吧。”
见江无尽默默的扯了衣角咬住,林雾低下头,犹豫了一小会儿:“我不是很熟练。”
随后就狠着心用小烙铁烧深处的伤,烙铁接触到血肉模糊的伤口时,江无尽轻轻抽搐了一下,又转头别开视线,将额头死死地顶在墙面上,林雾闻到了一股焦糊味。
但是血止住了。
等到把金创药敷上,林雾笨拙地把伤口缝上包扎好时,林雾心力憔悴,再看江无尽也是满头满身的冷汗,脸上的水渍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精疲力竭地靠在墙上,张着嘴微微地喘息。
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林雾也不知道上上下下跑了多少趟,全赖着岚雾阙夜里本就热闹才没有被留意。
林雾让江无尽躺在床上,收拾完屋子却留在了会客室。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在脚踝上划的浅口子,狠着心照着刚才的流程处理了一遍,当她亲手把小小的烙铁头摁在伤口表面时,眼眶里久久盛着的泪水终于落下来。
她自暴自弃地把烙铁丢在药箱里,团在红木圈椅上崩溃流泪。
真的好痛,太痛了,伤口、脑袋和一颗心,都叫嚣着痛苦。她见过一点小伤就不治身亡的人,深知人命的脆弱不堪,又安慰自己江无尽是战场上下来的人,未必没抗过更重的伤。又害怕自己处理伤口的技术不如军医,她辗转着流泪,看着朝阳慢慢升起,才强行克制住忧思哀愁,止住泪水。
最终她还是悄悄进了卧室,慢慢地掀开被子,依在江无尽身边,一手环着江无尽,放任睡意袭来,沉沉入眠。
而她不知道,江无尽一夜无眠。
江无尽疼得发昏,神志有些不清醒,虽已力竭却无法安稳入睡:她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是构陷?新一轮的截杀?还是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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