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狐假虎威
江无尽没听懂这句诗的意思，便见着林雾招来了杉月，笑声对吩咐：“杉月，今夜吴群、李耀、秦玉涟那几个会过来，你把会客室照他们的喜好布置了，我酉时三刻回。”
“照他们的喜好？”两人步行出了岚雾阙，江无尽想起林雾请自己入会客室那天，自己也很喜欢她会客室的布置，不由得怀疑林雾早知道自己的行踪。
“都是老熟人了，总归是知道些偏好的。”林雾随口答。
“那…”江无尽侧过头看林雾的反应：“我来岚雾阙那日，是照着谁的喜好布置的呢？”
“无人来访，自然是照我的喜好。”林雾理所应当地道，随后又有些不满地絮絮叨叨：“谁知道你要来审我？得亏我脾气好，不跟你计较，不然谁要搭理你。”
江无尽哑然。
两个人并肩走在路上，安安静静的，眼下的局面完全在两人意料之外。林雾突然出声：“你不怀疑我了？”
江无尽抬眼看着林雾的眼睛：“没必要了。”
林雾微微怔了一下，随后扬起了大大的笑脸，从旁边的烧饼摊买了两个烧饼，一个递给江无尽，一个自己留着咬了一大口：“这是我最喜欢的吃的。”
江无尽看着大口吃着烧饼、全无形象可言的林雾，突然放松了不少。
片刻后突然的来了一句：“我说不怀疑了，你就信？”
林雾已经吃完了烧饼，接着油纸擦了擦手指，闻言挑眉有些挑衅地看了江无尽一眼，随后目视前方语气嚣张：“你说什么我信什么？那我早死了一万遍了。”
过了一会儿，江无尽听到她几不可闻却又十分笃定的声音：“我只信我自己。”
江无尽认同。
这时江无尽和林雾都已经几大口把烧饼吃完了，林雾一边用油纸擦着手，一边说：“时家时成平之子时明德也喜欢这家的烧饼，每日一早会派人买了回家。”
江无尽很快明白林雾话里有话：“一人做事一人当，祸不及家人。”
“嗯，时明德人挺好的。”
江无尽又懵了片刻，才道：“你这一句话里藏了多少机锋。”
林雾笑起来：“官场上的人总是有话不直说，我要是想为自己牟利，而不被牵扯进泥潭，就得会这样的无心之言。”
江无尽被这些弯弯绕绕整得头晕了。
时明德买烧饼，有仇的人可以借此暗算，但他至今无事，第一说明无人与他结仇；第二，经手此事的人甚多，他却能保证安全，或许因为每一个环节的人都对他忠心耿耿，这说明他得人心；又或许因为他的行为，根本不像表面一样简单。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仇怨者凭此杀人、猜忌者因此忌惮。
江无尽笑骂：“你的小脑瓜子，一天想这么多东西不累吗？”
林雾不答，脸上故作高深莫测：“这将是你今日最长的废话。”
江无尽无奈点头。
谁想林雾突然凑过来，轻轻扯住江无尽的衣领，抬起下巴露出狡猾的笑意，调侃着警告：“所以千万不要与我作对。”
像狐狸又像猫，江无尽垂眸看林雾，顺势低头用鼻子碰了碰林雾的鼻子，静静地凝视着林雾的眼睛：“好。小狐狸。”
这回轮到林雾懵了。
一声嗤笑打破了暧昧的氛围：“烂□□的东西，谁都勾引…”
江无尽斜眼睨了人一眼，一个凶悍的眼刀杀去，那人硬生生地闭上了嘴，后退了两步。
林雾默默地放开了江无尽的衣领，也有些不耐烦地上下打量着这人，冷笑着开口：“你在骂自己吗？”
声音居然还是柔柔的。
那人嗤笑一声，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林雾的鼻子骂：“贱货，爷爷骂的是你！你这肮脏下流的…”
那人嘴皮子上下翻出花似的，刚骂了一句就见江无尽向前一步把林雾笼在了身后，放在腰侧的右手亮出了一截闪着寒光的刀刃。
他把剩下的话憋了回去。
林雾微微踮脚，站在江无尽身后把脑袋搁在她右肩上，歪了歪头，声音还是柔柔的，皮笑肉不笑：“傻子，骂自己的时候一般要自扇巴掌的，不然怎么叫真心悔过呢？”
那人条件反射的张口想骂回去，一看到江无尽的表情，又吸了一口气生生把话憋了回去，看着江无尽越来越不耐烦的神色，面部抽搐着，抬手不轻不重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林雾冷笑一声，从江无尽身后走出来一抬手就扇了那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谗谤毁辱，恶口离乱，死即当堕拔舌地狱！”
说完抬手又是一个巴掌。
随后轻笑道：“现在我扇你两巴掌，你现世还了报应，当感谢我才是。”
那人被林雾的胡搅蛮缠搞得瞠目结舌，脸上火辣辣的，呆在原地眼看着两人并肩远离。
江无尽随口问道：“你不怕他记仇？”
“不怕。找事儿的又不是我，他本来就讨厌我，”林雾转回原话题：“谁不打回去谁是傻子。”
江无尽又沉默片刻：“我一般都当做没听到。”
所以也不会打回去。
林雾：……。
这天没法聊了。
“我们第一次见面前，那个把人打得血肉模糊的人是谁？”林雾似笑非笑，盯着江无尽的脸看人的表情。
江无尽含着笑意认真答道：“江无尽是漠北无尽军的统帅，不能受辱。”
江无尽的神色淡淡，看不出明显的情绪波动，林雾却觉得不舒服。
江无尽是你，你就是江无尽。有区别吗？
林雾没问出口，她知道有区别。
这时林雾眼尖瞥到了包子铺前的一个人，是一个经常跟着杉月跑的小弟弟。
正打算上去打个招呼，便见着包子铺老板递了个包子给弟弟，弟弟非常高兴的鞠躬感谢。
林雾拽了拽江无尽的衣角：“看，这个包子铺老板人可好了，记住他。”
江无尽早在林雾把视线投向那里时，便已经望过去了。
正往包子铺走着，两人看着包子铺老板的脸色突然变得很不好，而小朋友也有些尴尬。
走近了才听到旁边买笋的男人正阴阳怪气的说这话：“…您大慈大悲，怎么不把这种人带回家教育着感化着呢？”
两人对视一眼。
林雾把五个铜板放在包子铺老板面前的桌上：“这钱我替他给了。”
包子铺老板还没说什么，那男人“哟—”了老长一声：“哪里来的菩萨呀，有钱没处花撒着玩，连包子一文钱一个都不知道的冤大头呀。”
林雾也没有理这人，对着包子铺老板笑得灿烂又温柔：“不是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吗？四文钱的善报，收着吧。”
林雾伸手摸了摸小朋友的脑袋，然后又对老板说：“这是我朋友比较看重的孩子，多谢您平时的照顾了。”
包子铺老板笑得爽朗：“这是个好孩子，懂事！值得！”
转头看到那个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的人，林雾的笑容慢慢地冷却了下来：“这几间铺位租金是整条街价格最低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那人翻了个白眼，没有理林雾。
林雾没管他的态度：“你不是女人，明天就从这个店铺撤走。”
男人登时怒了：“凭什么？”
“凭这几个铺子都是我岚雾阙的。”林雾也提高了嗓门：“岚雾阙规矩，铺面租金减半，但只租给女人。”
“我媳妇儿租的，不可以吗？”那人声音更大，直盖过了林雾的声音。
林雾懒得跟他比声音大小，倦倦道：“铺子的实际经营必须由租赁者掌控，这是规矩。”
随后不管这人大喊大叫，懒懒地靠在江无尽身上，轻声撒娇道：“我们回去吧，今天见到第二个渣滓了，好累。”
江无尽神色温柔，声音也温柔：“好。”
两人一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两人正笑着，一直远远跟着的亲兵突然冒出来，压低声音对着江无尽耳语了几句。
江无尽没有说话，只摆了摆手让人退下，神色几乎没有变，但林雾看出来她生气了。
是真的生气。
眼前的女人仍完美的保持着冷静的假面，泰然自若，但林雾看得出她的怒火，林雾太擅长察言观色了。
林雾识趣的没有说话，因为她猜到是什么事让江无尽如此愤怒。
文臣贺审接管漠北无尽军的诏书已经下来了，显然从未和江无尽商量过，这儿戏一般的调任，是林雾暗中促成的。
她不敢讲话，甚至有些担心如果有一天江无尽发现了全部的真相，会不会一怒之下把自己杀了。
“太阳要落山了。”江无尽说。
林雾笑了。
旁边恰有下学的孩童在唱童谣，不慎整齐的声音叫人听不清楚词句，听起来像诗，一个大人重重地敲打了其中一个孩子：“不许唱！不要命了你…”
其他的孩子一哄而散的跑开了。
江无尽不解。
林雾摇了摇头主动解释道：“从周围村庄传来的童谣，讲得都是农人家看重的事，没什么韵律也没什么道理，就是好记。”
林雾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说：“只是现在各地农民起义军涌动，最后一句的来年春水旺平南，就传成了来年春水亡平南。”
江无尽了然。
林雾却又说：“此事说来与你有关。”
“嗯？”江无尽发出疑惑的鼻音，她从未听说过这首童谣。
“完整说是，狼犬蛇形北风吹，利齿今需木中藏。重阳武女务祭雨，来年春水旺平南。”
林雾一字一句念完，然后耐心地解释：“狼犬蛇形北风吹，秋天常刮北风，这是说秋收后许多猎户要进山林打猎，利齿今需木中藏，就是希望野兽别咬死人罢了。”
“而如今狼犬被解为漠狼族，北风被解为漠北军。”
江无尽皱起了眉，皇帝突如其来的忌惮就是为了一句谶言？
“重阳武女务祭雨，本意指平南国重阳日选健壮的女人去祭雨的习俗，来年春水旺平南就更好理解了。只可惜现在武被解为了武将之意，春水被解为了女人之意。”
江无尽一时间无话可说。
江无尽把林雾送回岚雾阙，林雾便催着江无尽走：“待会儿我要应酬客人，场子上推杯换盏阿谀假意，脏得很，不想叫你看了。”
江无尽站在窗户边，透过镜子看着林雾梳妆打扮：“我看着你换完衣服。”
林雾轻笑起来。
江无尽这才意识到她换完衣服可能还有一堆工序，补充：“你的客人来之前我会走。”
今今天林雾对着镜子化妆之余，总是下意识去瞟江无尽，她心悦已久的女人直直的站在窗边，纤长的脖颈上布着零散的浅浅的疤，眉眼间的煞气褪去，目光温柔，眼神明亮而坚定。身姿永远挺拔，动作永远利落，美得干干净净，真像是江水一样，柔和而又大气滂沱充满力量。
再看镜子里的自己，柔若无骨，柔媚而脆弱。想到这里，林雾叹了口气。如果江无尽是寒梅傲雪，她就是攀附在虬枝上的藤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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