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太白经天
这边齐六刚给江无尽包扎完伤口，就有事情找了上来，曹督进了大门，将一人摁跪在地上粗声粗气地喘着气问：“这是那祝牧的军师，将军看应当如何处置？”
江无尽颇为悠然地将衣服收整好，再将甲胄套上，才开口问道：“哪儿抓的？”
“牢里。”
江无尽无言以对，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曹督。
曹督敏锐地感受到江无尽的不悦，立刻把话说全了：“他称昨日劝降祝牧未成，被下了大狱。我听说这军师是祝牧身边一个重要角色，绝无可能大战前因此入狱，他必然是战败后心知自己必死，跑去牢里苟且偷生的。”
“此事好查。让他们核查一遍，若如你所说，即刻斩杀示众；如若他所言为真，就关回狱中，待新官上任抉择。”江无尽拿过吴望鹤从外头接进来的记载河合城人口布防等事的卷册，翻阅了起来：“下去吧。”
河合城叛军和北方的叛军显然不是一个系统的，河合城清一色的男性民兵，所使用的武器除了农具就是平南国国军中抢来的武器，一看就是军器监所制。
北方叛军…。江无尽细想之下突然意识到前往漠北必经之路几乎都不太平，而运粮的粮草线也已改道两次，如果瀚海或萧关任意一处再有起义军，漠北将孤立无援。
她本以为现如今平南国四起的叛军是以京城为中心向外扩散至各地的，但照如今情势，北方叛军…有意切断漠北无尽军铁骑与中央的联系。
一路平乱，她刻意留意当地民情，陇南和雁门两地确实几乎没有女子在外打拼的踪迹。
“岚雾阙的铺子，只租给女人经营！”
“这是漠北的香料。”
“我六艺皆通。”
江无尽想起那日林雾和自己在街上闲逛所遇到的事情，还有那日她提过与漠北哈克勒部落做生意，她是姜国人，谶言。
林雾。
这人知道自己怀疑她是叛军首领，却忍不住卖弄自己的知识和财力。江无尽早已认为她就是一个破落贵族家的骄矜姑娘，凭着聪明想闯出一片天，一经试探便忍不住翘起狐狸尾巴。
但…江无尽回京不过五日，铺子之事她必然会查，练武一事她看茧子便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而漠北生意一事林雾不主动提，江仲也已经认出了她。但香料是她主动带来的，在第一次见着江仲之前。
人心诡计，林雾到真的很会玩弄，江无尽唇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意。主动卖出马脚，即使江无尽查出此事，也会不自禁地认为林雾与阴谋无关，毕竟她早已坦诚了自己。
甚至江无尽深知此法的厉害，也无法真正去怀疑林雾。加之那夜林雾的照顾，江无尽很难相信林雾是那个处心积虑切断漠北无尽军粮草线的人。
还有眼神…缱倦缠绵，眼里只有你一人的眼神，江无尽很难相信这也是能装出来的。
她闭了闭眼睛，长呼一口气，决心回京后将林雾带在身边，日夜盯着，她不信一个人能不分白天黑夜的伪装。
“齐六，”江无尽突然出声，却见着齐六正拿着一支很小的毛笔，在随身带的小册子里仔细地写着什么。她知道齐六在写什么，于是她耐心地等齐六把几个字写完，才继续道：“江仲的尸首…派人去葬了吧，立个冢。”
她抬手拿过齐六手里的册子，眼神落在那四个字上。
江仲齐七。
“军部的名册上，可只有江仲啊。”江无尽低声说。
“我拉扯他可不比你少啊。”齐六有些不服：“你就占了个名字取得厉害些的便宜，我要是给他起个齐峰的名字，他肯定就选这个了。”
江无尽轻笑起来：“那就不像一家人了，他不要的，你得把自己名字也改了才行。”
齐六没有接话，江无尽抬眼看了齐六，两人的眼里都是玩笑话也盖不掉的悲伤。
“他在做夜不收，深入漠狼族哈克勒部落被发现的时候，叫他给捡回一条命来，我还以为…”齐六说不下去。
“还以为他也是个命硬的主呢。”江无尽不假思索的接下去。
“他当时真是跟着林老板回来的？”齐六终于问出了好奇已久的问题。
江无尽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个极小的香囊，才答：“是。他之后都跟我说了。”
“林老板也是个奇女子。”
江无尽不知可否。
而奇女子林雾此刻正在前往黎家的路上，她披着浅蓝色披风，行至无人巷子中，才登上了停留已久的轿子。
她在轿中换了件披风，戴上了面纱。
游麟和枫香查出的消息都指向了共同一点，刘赫很有可能把矛|头指向了自己。
她需要履行计划，要在刘赫真正下死手之前，除掉刘赫。
按日子算，刘守桂应当已经抵达漠北，贺审也应当在回京的路上了。
久未乘轿，林雾在轿子里颠得厉害，头晕的思绪紊乱，便竭力忍耐着，不再想事。直捱到了黎府前。
下了轿从偏门进了黎府，林雾全程不发一言，面色冷淡，今日描的飞眉入鬓，一双略微上挑的桃花眼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凌厉。配上林雾深色的披风和脖子上围着的黑色皮草，贵气又冷傲，下人满是好奇的匆匆瞄了一眼此人，便低下头去不敢再抬眼。
直到被黎姒身边的婢女秋兰迎进黎姒的书房后，林雾才放柔了神情，摘下面纱，对黎姒示好笑笑：“一路绷着脸，恐怕吓着你屋子里的人了。”
“吓着才好，别叫人认出了，出门乱讲。”黎姒示意林雾坐在客椅上。
林雾摘了披风递给秋兰，随意话着家常感叹：“你这屋子真暖。”
黎姒端高了手里的手炉，给林雾看了看，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体寒，总归是不暖。”
“可以去漠北苦寒之地求个法子。”林雾与黎姒一来一往，闲扯了几句，便话锋一转：“不知鸿胪卿今日可曾抬眼望天？
眼前林雾脸上的野心昭然若揭，黎姒接话道：“太白经天。”
荧惑守西，太白经天，杀气所临，何有不倾？乃天下革，民更王。
林雾颇为满意地笑了起来，却不再提天上异象：“我今日登门拜访，所为两事。”
这时秋兰进屋呈上了沏好的茶，林雾接过，拨了拨茶叶细细闻了闻，赞道：“可是春寒后摘得的织雨茶？”
黎姒抬手摆了摆，让秋兰退下，随后有些惊讶地笑道：“正是，用的桂花开时收的晨露煮的。”
林雾吹捧了几句黎姒讲究，见秋兰确实走出了屋门，才略略压低了声音：“一是为太子一事。”
听了这话，黎姒起身挪步至林雾身侧桌边的椅子上坐下了，微微前倾着身子，仔细听林雾讲话。
“我已得了军器监丞许义德私自为太子锻造兵器的消息，我够不上证据，却能听出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林雾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又道：“萧关王世子秦玉涟，为萧关吴李二家牵了太子的线，助太子屯兵，吴群、李耀，这两人黎家可紧密关注。”
黎姒目光低垂，微微拧着眉：“这种要命的消息，他们不可能叫你知道。”
林雾眼里含着笑，眯起的眼睛像只狡猾的狐狸，她用纤细修长的中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知觉明方向，探寻得线索，总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黎姒微微颔首，脖颈挺拔得有些矜傲。
“平浏王因着雁门冯寄书叛乱一事，和黎家闹得不快？”林雾心知黎姒将信将疑，便随口试探道。
“哪里传的风言风语，林老板别信这些无稽之谈。”黎姒笑了起来，喝了口茶水：“林老板说得第二件事，莫不就是此事？”
心知黎姒信了自己的情报，也猜到自己的第二件事必然是有所求。这主动一问，既是转移对黎家而言有些尴尬的话题，又是暗示林雾，黎姒愿意帮忙。
“也不是大事。”林雾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只怕鸿胪卿觉得自降身份。”
黎姒不解，投来探寻目光。
“岚雾阙牵扯进廊南一案，本是小事，不想握着小小香楼竟遭了宰相刘赫的记恨。”林雾主动说明了前因，摆足了坦诚姿态：“当朝能和宰相刘赫分庭抗礼的，恐怕只有宰相贺审一人了。”
黎姒微微颦眉，贺审此人正派又极其谨慎，就算自己有心帮忙，也未必能说服贺审。
“宰相贺审、刑部尚书卢林、大理寺丞卜言这几人都是难得的谏臣良官，我这一介卖笑女子，难有牵扯。”
林雾慢慢道出自己的难处，随后便直言：“如若贺审回京时，廊南一事已风平浪静，贺审自然不会再追究。但若是刑部尚书卢林仍因着廊南出身的众多官员离奇死亡，不敢归家。那他必然会注意到此事。”
黎姒并未提出疑议，反倒是说：“你真是歪打正着。”
这是说贺审前去漠北上任一事。当初凭借徐知恪一人之力，定不可能促成。刘赫向来与徐家交好，当朝必然为徐知恪帮腔。公案私仇两事相叠，不怕贺审不追究刘赫。
明明心知肚明，林雾却面上故作不解，假装对此旧案全然不知：“宰相贺审究竟会不会追究，也是看林某运气了。”
“我且做个说闲话的人，恐吓恐吓卢尚书吧。”黎姒摇着头笑道。
这时门外传来了嘈杂声响。
“什么闺房秘事，天天拿这来诓我。我早先去曹府看了，曹妹妹在家待着呢。这借口拙劣，我倒是要看看鸿胪卿还能有什么贵客，能在家中后院里会！”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能自如初入黎府，甚至擅闯黎姒院子的年轻男子，除了平浏王，林雾再想不出第二个人。
这动静太大，林雾无法假作听不到，只得做个撞破了别人家事的尴尬外人。
那人说话间便已大步冲至了屋前，一把推开黎姒书房的大门，大声质问着：“黎家是要我和皇兄的手足之情彻底断了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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