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竹松看
“涵儿近日如何?”
重绥温闭目靠在马车内的窄榻上,对长苑问道。
长苑:“除了上月二十三日,二少爷与李章明一起去请潘翰林来重府授课。近半月里,二少爷每日都同钟承止、李章明一起温书,颇为认真。昨日去贡院取了考凭,今日去霞凌阁参加了学子聚会。”
重绥温:“那个钟承止与景曲如何?”
“钟承止与景曲几乎不离房间,钟承止每日养伤读书,景曲则在一旁服侍,无甚可疑行为。不过……”长苑把昨日拿考凭与今日聚会一事大概描述了一番。
听完,重绥温与重熔两人对视一眼。
重熔:“看来定是钟家人。”
重绥温吹着胡子:“钟家人跑到阳间来显摆,真是好笑。”
“……”重熔沉顿片刻,“据说,今日李恒、林槮、成渊等也去了霞凌阁,是否巧合?”
重绥温与重熔转头看向长苑。
长苑:“聚会日半月前已定。今日登楼是二少爷授意。”
重绥温不禁蹙眉:“这钟承止难道是入世来玩的?”
重熔微微摇头:“……不管钟承止意欲为何,也很难将他考虑进棋盘之内。如今的棋局,是多方多年角逐的结果,大家也算知己知彼。而钟承止这么个忽然冒出来的人,若入局,完全猜测不出他会落子何方。硬考虑进去,棋路就多了千百种变化,我们会全盘皆乱。”
重绥温:“钟家人与阎王都不是傻子。现在的阴府绝无法如同过去一样在暗下支配阳间。无论钟家人今次入世目的为何,想有作为都须要联合其他势力。幽冥门派中还能听阴府调遣的,至多也就霞融派与影林庄。哼,加起来亦是无用,不足为惧。而一般阳世之人岂会看得起一个未满弱冠的少年?涵儿又在无意之间,让他站到了李恒、林槮的对立面。这要乱,也未必乱的是我们。”
重熔点了点头:“不过,此人看不明白,不可轻视,阴府亦不能小觑。”重熔转头对长苑说:“你在注意涵儿之余,尽可能盯着钟承止,看有无可疑之处。另外,近日是否还有刺客行踪?”
长苑:“近日二少爷与钟承止形影不离,几乎不出重府。仅有的三次出门都未见刺客踪迹。尤其今日学子聚,行程半月前已定,离开时又已近三更,若要下手是极好的时机。昨日与今日我都派了数人在沿途查看,全然未见任何可疑的迹象。”
重熔再次点了点头:“献俘仪结束,萧将军即将回驻地,京城军营也做了一次彻底搜查。若是如早前猜想那样,涵儿的性命并非第一目的,那已过了最好时机,倒是不用再多担心。毕竟取了涵儿性命,也实在没有太多实质作用。不过这事还是有些蹊跷……”
“而且……”长苑又说,“二少爷只要呆在钟承止身旁,钟承止身旁又一定有景曲,有这两人在,没有刺客能得手。”
“呵呵呵。”重绥温捋了捋胡子,“这钟承止真是一招乱棋。不过起码现在,乱的不是我们。”
马车在内城中绕了半圈,停在军营不远的一处府邸门前,萧正又上了车。随后马车出了内城,穿行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之间,一直行到京城西边的一家大客栈门前。此客栈名曰——竹松看。
重绥温、重熔、萧正与长苑下了马车。长苑并未像跟着重涵时隐住身形,而是如普通侍卫一样行在后方,四人一起走进了竹松看。小二立刻迎上来,将他们领到庭院深处的一片竹林里。有一间独栋的屋子在竹林正中,被绿竹层层环绕。若是白日来定是翠色满目,鸟啼虫鸣,甚为风雅。
进到屋内,里面的摆设装饰同样清新雅致。寥寥数张案椅、写意山水的大屏、青瓷的香炉,挂壁的大字,与霞凌阁那琉璃华彩相比完全是另一番味道。
但定睛一看,却发现屋内檀木雕花罗汉床上坐着一位彪形大汉,满脸络腮胡子,体格魁梧,一腿弓起踩在床边,一腿垂落而下,嘴里还叼着一根剔齿签,正在用不求人挠痒痒。其姿态之不端,动作之粗鲁,与周围的摆设可谓格格不入。
四人对其行了个小礼。这位大汉鼻子哼了下,表示招呼过了,便拿起矮榻上的茶喝起来:“不用多礼,我不会你们汉人的那些麻烦事,随便坐。我就是兀良哈图卡铁钼尔,你们读不清楚叫乌铁便行。拜帖我看了,知道你们是谁,有话直说。”
“不亏是鸣鸿派掌门,果然豪放大气。我们也不绕圈子,如今漠北大片区域都已归附大华,你们已为名正言顺的大华子民,与其胡乱事主,何不归顺朝廷?”重绥温开口说道。
“呵呵,你们汉人的朝廷太多了。”乌铁继续用不求人饶着背。
重绥温:“有些人是想谋权篡位,我们陛下才是真真正正的真龙天子。”
“哦,真龙天子何在?”乌铁转头看了一圈其他人,拿着不求人逐个指过去,“难道你们其中哪个是真龙天子?又为何不带我入宫去见?”
重绥温:“你也知阴府千百年来的规矩,尽管现在阴府权势已弱,但也不可全无视之。”
“哈哈哈!别当我是傻子,你们扶山与我们鸣鸿一样,早就没把阴府当回事。当年那事就是你们挑起来的,还没让我们鸣鸿分一杯羹,如今在这说什么道义大话?”乌铁说着把不求人往旁边一甩。
重绥温一时无语,重熔接道:“乌铁掌门有所不知,钟家人又入世了。”
“哦?”乌铁转头看向重熔,“你们汉人不是说,现在阴府阳间都再无鬼玉,钟家人已百年未入世了?”
重熔:“即使没有鬼玉,也不能将他们视若凡人,还是小心为上。”
“哈哈哈哈哈。”乌铁大笑道,“凡人也好,鬼神也罢,我只知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们要我归顺朝廷也行,据说皇帝最有钱,把我带去见你们皇帝,再开个价码,价高者得。”
“……”
屋内沉默了片刻,重熔开口问道:“李桓给乌铁掌门开价多少?”
乌铁一脸漫不经心:“李桓又是谁?”
重熔微微一笑:“大家明人不说暗话,前几日应是李桓请贵派出人,刺杀舍弟。”
“哎?有这回事?我还真不知。”乌铁一边说一边拿小指掏耳朵,“本派弟子有本事自己接到活儿,何须让我知道?我们可没你们汉人那么多破规矩。”
重熔:“乌铁掌门也是聪明人,就这么坐看两边哄抬价格可非良策,说不准鸡飞蛋打,两头落空。而且,人生在世就只为钱,未免太过肤浅。”
“哈哈哈哈哈!”乌铁骤然大笑,把掏出的耳屎随便一弹。
“可惜我就只懂钱!看你们汉人这些附庸风雅的破玩意。”乌铁挥手指着屋内一应摆设,“难道就有意义?难道就不肤浅?我怎见得这客栈里所谓文人墨客一样也是吃酒喝肉,抱着美女回房睡觉,难道装个风雅样子就叫不肤浅?”
重熔顿了下,答道:“相信乌铁掌门定有真心所欲之物,只是大家交情尚浅,未到可说之时。不如乌铁掌门就在中原多呆些日子,待到适时我们再做商议。只要我们能办到之事,定不负所望。若是单纯报酬问题,李恒出多少我们便出多少,而且我们不买你们的帮手,只买你们旁观,不用损鸣鸿一兵一卒。但要以此抬价,恕我们无能。若谈情义,我们也是同为阴阳两间之人,自比李桓那纯粹的阳间官员多一份亲近。乌铁掌门不妨多考虑考虑。”
重熔说完便起身告辞:“那不多打扰乌铁掌门,今日先行告辞,改日再约。”
重绥温与萧正也起身告辞,四人一起离开了屋子。
穿过庭院,出了竹松看,四人回到马车上。
重绥温摸着胡子感叹:“这种人也是麻烦,即使今日能收买之,来日别家出了高价,随时可能倒戈。”
“不知他究竟想要何物,若真是只为钱相反好办。”重熔转头看向萧正,“萧将军,如果动军队之力直接毁其据点,如何?”
萧正:“很难,就算能成也代价巨大。你这次也见到北族寻常军队的战力,若北蛮人有点民族之气,乌铁率鸣鸿派所有门人相助,这战胜负难料。就如同拿普通军队来打我们扶山派,也难以讨得好处。”
“鸣鸿派不相助的原因,一来是北族部落定不会给钱,也无钱可给。再者,尽管近几百年鸣鸿派已变成北蛮子专有,但毕竟根基还是在中原,派中定有人会反对助北族作战,更不可能举一派之力相帮。”
重熔转头对重绥温说道:“不过只要注意乌铁与鸣鸿派的去向,就知对方动静。如果不能争取到鸣鸿派,就算林槮已经完全投靠,他们也不敢贸然出手。而只要公治派在我们这边,主动权就还是在我们手里,故目前还是宜静不宜动。”
重绥温点了点头:“嗯,我们就暂时静观其变。”
……
次日。
重涵昨晚喝了不少酒,夜里还秉烛读书,于是早上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下人服侍重涵洗漱之时,魏老进来说道:“二少爷,老爷大少爷要二少爷起来去书房。”
重涵才想起来早前还答应带钟承止与景曲去见重绥温与重熔。
其实重涵并没忘记这茬,但钟承止的诸多疑点实在是个麻烦。重涵多少能感到重绥温与重熔对钟承止的态度不同寻常。尽管不明其中原因,但重涵生怕他们觉得钟承止太过可疑,不让其留在重府,于是迟迟没带钟承止去见。
但明日就是会试,以重涵这些日子对钟承止的了解,若不出意外,钟承止杏榜提名不在话下。而殿试只要不出大岔子,只排名次并不黜落……嗯……就是自己与钟承止的赌约问题。待过了殿试,爹与大哥再如何也不会亏待一个救了自己命的新科进士,到时再将钟承止安排在自己身侧,朝夕相处,日日相伴……
想到此处,重涵心情大好,满面春风,乐呵呵地去找钟承止。
走进钟承止院子,发现钟承止正与景曲一起练拳。重涵看了一会,凑了过去:“怎早些日子没见你练这个?”
钟承止踩着步子回道:“先伤没好,你又日日叫章明过来读书。”
重涵对钟承止的伤还有些不放心,轻轻抚上钟承止的背:“伤口现在如何了?”
钟承止笑了笑:“差不多了,无大碍。”然后回身一脚踩在重涵脚边。
重涵也是习武多年,脚迅速就往旁侧一退,钟承止又一脚上来,重涵再一退。如此反复,重涵顺着钟承止的引导踏出了一套步子。
这套步子看似简单,却极耗体力,重涵没走几圈就有些喘。钟承止便停了下来:“你这是多久没练功了?”
“好像……几个月。这不是……即将春闱,便温书么……”重涵平缓了下气息,说道,“我爹与大哥想见你们。”
钟承止一愣:“打扰多日早该去道谢。你一直没说,我还当二位重大人不想见我们。”
重涵有些讪讪:“怎会,你们……可是我救命恩人……”
钟承止收了功一拍重涵肩膀:“你可是我饭堂。”
“我这么大的饭堂怎也没见你长胖点。”重涵一把握住钟承止的手,“走吧。”
“不用换衣服吗?”
“家里随便见见,不用那么麻烦。我爹与大哥不讲究,不然养出的就是李章明了。”重涵说着就拉起钟承止往抄手游廊走,景曲跟随其后。
三人来到书房,重绥温与重熔正站在窗边说话,见重涵几人进到房间便转过身来。
“爹,大哥。”
重涵给重绥温与重熔见礼,随后指着钟承止与景曲:“这就是救了孩儿命的承止与景大哥。”
“重大人,重将军。”钟承止一脸微笑地揖了个正礼,而景曲一动不动,只头轻轻点了那么一下。重涵拿景曲没法子,又不好说什么。重涵倒不是觉得景曲无理,终究是怕惹到重绥温了,会不让他们俩住在重府。
“在府上打扰多日,今日才来拜候,实在心有愧疚。”钟承止继续笑着说道。
重熔回礼道:“不不,钟公子是涵儿救命恩人,本该是我们登门道谢。只是先见钟公子伤势未愈不宜打扰,后又因公事繁忙一再耽搁,着实是我们礼数不周。早前就听涵儿说钟公子才貌俱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钟承止:“过奖过奖,昨日听涵儿说重将军乃冠玉榜多年第一,文武双全。先日在京南官道上匆匆一面不敢正视,今日一见顿觉果真名不虚传。”
“哈哈。”重熔爽然一笑,“钟公子才是过誉了。钟公子昨日在霞凌阁一事,今日一早就已传遍京城,只怕今年冠玉榜首定是要换人了。”
重涵忙在一旁插话道:“昨日承止是硬被我要求去登楼的,绝非他本人之意……”
重熔看了一眼重涵,未置可否,继续说道:“钟公子怎会有如此高强的轻功,能破了霞凌阁十年不破的楼规?据我所知,即使武林高人也无几人能办到。”
钟承止:“本来高人只会隐居山林,不可随便出山,以免坏了世间的规矩。可近年世道已乱,多了不少如我这般混迹尘世之人,只怕往后会越来越多,也会越来越乱了。”
重熔立刻反驳:“既然身为一方高人,更应以己之力造福世间,怎能说是坏了规矩?”
钟承止:“若都如霞凌阁的黑衣男侍一般,皇宫城墙岂不成了摆设?”
重熔:“那便盖更高的城墙,换更强的侍卫。”
“那早前的寻常侍卫呢,都去盖城墙么?”钟承止依然面带微笑,语气平静。
“……”
重熔本还想反驳,但见钟承止不动声色的样子,意识到不应多做辩论,便转了话题:“钟公子与涵儿都要参加明日的春闱,若今次得以中第,钟公子这般才华定要为大华所用,来日与涵儿同朝为官,也请多多关照。”
钟承止又一笑:“在下定是会为这世间尽己所能。”
“……”
重熔没有答话,一时满堂无话。
重绥温一直没有开口,此时说道:“钟公子与景公子救得小儿性命,此乃大恩不言谢。一般俗物二位公子定不放在眼里,舍下也无甚拿得出手的东西,只能请二位以后如前些日子一样,在京城一应吃穿用度,皆算在敝府,不用客气。如有重家能帮得上忙之处,尽管开口,重家定是在所不辞。明日科考在即,老夫在此祝钟公子金榜题名。”
说完重绥温对钟承止略施一礼,又对重涵说道:“涵儿,听魏老说你这些日子甚是认真,今日就不用再看书了,放松些许,明日认真应考,竭尽所能便行,考不好爹也不会怪你,勿过紧张。看你这样子,今晚早点休息。”
重涵前面听钟承止与重熔的对话,十分紧张,焦急样子都已挂在脸上,感到里面有一些自己琢磨不透的危险气氛。后面听重绥温说以后钟承止与景曲都可留在重府,顿时眉头一松安下心来。待听得重绥温要自己早点休息,便也不作多想了,与钟承止一起行礼告退。
待重涵几人脚步声远,重绥温捋了捋胡子:“这个钟承止,看来也是心中了然,对我们根本无多避讳,不知他到底作何想法。”
重熔还看着书房的门:“不是说钟家人长相丑陋无比,可这钟承止,怎生得如此妖异?”
重绥温摇摇头:“世间百年,多少东西早就以讹传讹,不可尽信。”
重熔沉默片刻:“希望阴府,再没别的以讹传讹之物。”
……
方才钟承止与重熔短短几句,其实一边是话中有话,一边是心存试探,都在打哑谜。不过既然重绥温最后说了那么一段,钟承止便决定,还有几个月要呆在京城,就不挪地方了。重府毕竟是重府,全京城也没几处能比重府住得更舒服,加上重涵这么个给自己找乐的,甚好。
重涵跟着钟承止回到房间,想了想又拿出书来看,还准备再作篇时文。不过此时看书作文也确实没啥用处,最后就与钟承止闲闲聊聊打打闹闹把一日混过去了。
晚上吃过晚饭,魏老就来嘱咐一定要尽早沐浴休息,明日会试可得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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