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话 重重可怖（2）
有了常安在的帮忙，馄饨摊的生意好像好起来了。一叠叠钱从大铁盒里堆得满了出来。
可阿袁并不觉得有多高兴，他只觉得古怪，到处都透着古怪。
然而再古怪，他也没有过多探求的心，那么生活就得继续。
于是在这么连续几天之后，终于在某一天夜半，向来睡得雷打不动的他被闷沉的咚咚声惊醒了。
阿袁坐起来一看，沿街的窗难得落了稀微的月光，屋里陈设轮廓隐隐约约。
睡在他身旁的人，不知何时起来了，此刻正站在水池旁拿着菜刀一下一下剁着肉。
汩汩血水不断从水池边缘溢向地面，在他的脚旁倚着一个巨大的黑塑料袋。
见此场景，阿袁莫名有些发抖。他直觉自己应该躺下装睡，可心底的恐惧与好奇交织着，如同猫爪般挠得他发慌。
阿袁坐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慢着动作爬下了床，木板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屏着呼吸光着脚踏在地上轻着步伐，一步步挪得极慢，他不敢凑得太近，只往前了几步就停了下来。
他伸着脖子探头想一看究竟，结果——
他对上了一双空洞无神的眼。
眼睛的主人此刻已经没有了身体，只余一颗头颅孤零零地摆在窗台上，血水从他脖颈处的断筋碎脉间淅沥而落。
阿袁捂着嘴，拼命止住喉间的惊惧声，可惜克制不住打颤的上下牙已经出卖了他。
常安在忽然回过了头来，黑森森的双目如捕食的夜枭，直勾勾地攫住了他。
阿袁猛地往后一退，咚隆一声，脚重重地撞在了床脚边缘，他浑不觉疼，只恐惧地瞪着眼前这个忽然化身为恶魔的人。
常安在恢复了昔日的平淡：“把你吵醒了么。我明早要回去了，先帮你剁个肉。”
阿袁咬着牙，齿缝间艰难地挤出凌乱的话语：“肉，这肉是什么？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常安在瞥了一眼窗台：“呀不好意思，这个怎么忘了处理。”他微微笑了起来，“阿袁能帮我拿下去扔掉么？”
“你……”阿袁想到了这几天卖出去的馄饨，每一天！每一天都是，“你……一直用的都是人肉？”
常安在道：“你以为呢。”
不知怎么的地上的塑料袋忽然滑倒在了地上，从里头滚出了一地支离破碎的残尸。
常安在的脸上还带着笑，笑里充斥着怜悯。
便在此时，窗台上那孤零零的人头也跟着桀桀怪笑了起来，它艰难地转动着孤零零的自己，朝向阿袁，张开的嘴里喷出噗噗的血泡：“阿袁——救救我呀阿袁！”
那颗脑袋是——丛武的！
始终紧绷的神经骤然崩裂，阿袁再也压抑不住了，他抱着头爆出一声惨叫旋身夺门而出，一路冲下了楼。
阿袁不知这么在宽阔的街道狂奔了多久，直到精疲力尽，他才倚着墙跪坐在了地上。
大汗泪水掺杂在了一处，他从头到尾湿得彻底。
夜色在收拢，当一缕熹微的朝光刺破了黑幕，灰蒙的昼日也于陡然间降临城市。
阿袁浑浑噩噩的，不知这么呆坐了多久。
墙边探出一枝小小的白蔷薇，雪白的花苞随着微风颤巍巍地蹭着阿袁的脸庞。
有晨露，沁凉的晨露，一颗两颗从花苞间滚了出来，沾湿了他的脸颊，也润在了他的鼻尖。
阿袁抹了把脸，渐渐恢复了神智。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回头一看，他竟又来到了那栋矮楼的门外。
他抬起头，透过层层叠叠的雪白蔷薇望着隐匿在深处的楼房，从二楼的窗户间隐约透着人影，一个两个三个……无数的人影，挤挤挨挨地扒着窗，贪婪地窥着外界的风光。
阿袁听到了从花园的深处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他鬼使神差地向前走了一步，花园门扉吱呀一声打开了迎接着来人。
阿袁想着之前从这里面推出去的馄饨，他想着也许这楼里还住着个老厨师在里面做着馄饨给他去卖的吧……他们之前是定好了什么协议么？他为什么不自己去卖呢？也许身体残疾不便于行？也许长相丑陋怕吓着人？
在这可怖的屋子里……住着的怎么也不会是正常的人吧。
阿袁满脑子天马行空，足下踩着潮湿的草地一步步向声源处靠近，直到——
他看到了后花园里站着的那个熟悉的背影。
常安在背对着他，锋利的菜刀一下一下剁在了石案上。
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随之转过头来：“阿袁？”他看起来有些惊讶，“你来做什么。”
阿袁瞪着他：“是你——一直都是你！”
常安在很是平静地微笑了一下：“不然你以为每天让你安心卖馄饨的是谁。”
阿袁死死瞪着地上，断臂残腿已经收拢在了一处，血水已经在桶里沥干净了。数不清的人头高高挂在系着秋千的老树上，地上还另滚落了三颗，像不倒翁般摇晃着，淤泥草屑混着血污沾了他们满脸，虫豸在他们的口鼻间进出。
阿袁看了许久才认出，这三人分明就是那死去的——许彤、于丽、徐帆！
阿袁捂着嘴往后连退了几步。哐啷一声响动，他的背脊顶在了一处硬物上。有袅袅浓郁的鲜香雾气不断绕着他的脖颈钻进他的鼻中。
他身后摆着的是他夜夜推着的那板车。
明明是那么熟悉的存在，可阿袁这会儿却已不敢回头，他不敢回头，他怕从那热腾腾的锅里看到支棱的人骨，他怕知道他卖出去的……从来都是从这些人的身上剃下来的骨肉。
可常安在却不放过他，他还在笑，很淡的微笑，垂落的目光透着似曾相识的怜悯，他轻轻地问他：“阿袁，你为什么不转头看看锅里是什么？”
脖颈咯啦一声怪响，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卡在了他的脖子上迫使他不得不往后转去，当转到一定的角度时，锅里沸腾的物事也便这么扑入了眼底——
并非是预料中狰狞的人骨，却是比人骨更加可怖的存在。锅里没有汤没有水，只有一团一团缠绕翻滚的黑气，好似这些死去的人的怨气凝出的实质。
“你以为一直以来你卖出去的是什么呢？”常安在低低的笑声落在耳畔却如惊雷般，炸得阿袁惶然失措，“你卖出去的是这栋楼房里源源不断的怨气。引来它们的，从来都是你。”
阿袁死死瞪着那锅黑气，黑气间闪现着无数人哭号扭曲的脸孔。
耳边是常安在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他说：“阿袁，它们都需要你。”
阿袁惶惶然想着，它们？它们是谁？为什么是它们……
可他的话还没问出口，只听着常安在声音一转，倏然露了阴冷：“那么现在，”他说，“你愿意告诉我——你在哪里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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