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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蔓草


落水太突然,闭气也只能维持片刻。尽力屏息之后钟筠不受控地开始呼吸,潭水很快顺着鼻腔灌进来。

        那一瞬间分明疼痛,钟筠却仿佛无知无觉,他想了许多。

        他想,寒潭就是寒潭,真是怪冷的啊。

        也不知道死在幻境中了真身是不是要跟着死了。不过照目前幻境中的情形看,入境的是真身。

        唔。钟筠有点释然地想,要是真死了能把老冯换回去,倒也挺不错。老冯一个船夫,家里就他一个顶梁柱,溺死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妻儿老小都怎么办。

        我就不一样了,我要是死了,我父亲虽然一个人难免伤心,但到底不至于揭不开锅,日子还是过得下去。下去了还能陪我娘,她那个性子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一个人受没受欺负。

        他又有点发愁,这是夜里偷跑出来的,父亲宿在寺中,应当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惊蛰姑娘要怎么跟父亲解释,希望父亲不要迁怒她才好。

        惊蛰他想起殿上初见,她踩在他的琴音上推着剑刃递过来的眼波,同方才檐顶伞下和他对视时的冷厉眸色逐渐重合。

        明明是同一双眼,他早该看出来。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化妆,在向晚的脸上眼皮耷拉着,眼尾也朝下,些微遮瞳显得有些厌世;在莫问津脸上只显得活泼娇俏,很有少女情态;而此刻洗去妆饰,那凤目上挑的角度不很明显,却带着与生俱来的潋滟风情。

        实在漂亮。

        只是不知道一个殿前献舞、名动天下的舞姬如何同无妄间扯得上关系;不知道她如何看得出他受困梦魇,又为何出手相助;不知道她为何邀他看这一场幻境;不知道她的身份和目的不知道她的名字。她大概不叫惊蛰,莫问津或许也不是真名,向晚当然也不是。

        莫问津——最好是别问。

        他想,那样也可以。

        方才在檐上、在林中惊蛰对上他的视线,下意识以为他是戒备审视她,其实不是,他只是在看她而已。钟筠鲜少这样失礼,也鲜少说那些言不由衷的话。

        殿上初见和寺中偶遇,他总是心绪难平,莫名觉得她很熟悉,替她撑伞、与她并肩这样的事,熟稔得好似做过无数回。

        他天然地相信她……不,毋宁说,今夜他始终下意识地抗拒着理智对她的怀疑。

        钟氏的公子只来得及辨识这些情绪,却还没来得及细想。左手的手腕让人一把抓住,紧接着被人大力往上一扯,一条手臂、一个人从背后环上来,贴住他的背脊。

        他蓦地睁眼,透过指缝能看见冷焰瞬间在四面八方炸开,将整个潭下照得恍如白昼。因着眼前让人虚虚挡住,光线不那么刺目。

        下坠的速度骤然减缓,他忽然意识到身后的人是谁,随着意识一起回笼的还有剧烈的痛感。

        但只是一瞬。

        这暗流想必就是潭底与桑乾河相通之处,根本非是人力所能抗衡。惊蛰没看清这水流的方向,不敢轻易在其中动手,两个人随即一同往下坠了一大截。

        惊蛰咬牙,管不了那么多了。

        冷焰携着雷霆之势在水面炸开,罡风自水面往水下席卷,将此处的涡流打散片刻。她立即带着钟筠朝上凫水。

        妈的,这人看着高瘦,怎么这么沉?

        幸亏他没硬挣、我没转筋,要不然今天得一起交代在这里。

        但这么着下去,我也快脱力了!

        冷焰接二连三地往上抛,离水面却还有一段,眼见着暗流又要卷成漩涡,她一摸袖袋——

        没了!

        这可真他娘的屋漏偏逢连夜雨。饶是惊蛰见惯生死,表情也空白了一瞬。

        焰光瞬息湮灭,四周归于沉寂。

        眼前有不知道什么东西闪过去,她没看清,却觉得身体一轻,正在迅速上浮。

        管是怎么回事,上去就行。她咬紧牙关拽紧手里拖着的人。

        须臾出水上了岸。惊蛰死命地把钟筠拖出来,见他还有鼻息,松了一口气,这才坐在地上大口喘息。回头一看,把两个人救上岸的正是新化伥鬼的船家老冯,惊蛰一瞬又紧绷起来,寒光一闪,长剑就横在身前。

        老冯要往前探的身子就叫她拦在了那里。他此刻还是厉鬼模样,神色却不疯癫,眼中清明。

        他默了片刻,“我想回家。但是我不能为了自己回家,害得别人也不能回家。”

        他看向惊蛰挡在身后的钟筠,“公子是好人。”

        “我不想让人替我,我去转世。转世了就”他神情黯然,似乎是在寻找合适的词,半晌,续上,“再见不到这辈子的人。下辈子见到也忘了。”

        “我一时想岔了,酿成大错”,老冯仰面看向山顶净业寺的方向,“有何颜面再求佛祖护佑妻儿老小。求过的怕也不顶用了。”

        啊。

        他长叹了一声,渐渐沉到水下去了。

        瓢泼的大雨渐渐转小,这是幻境要褪去的征兆。

        惊蛰却没顾上看四周的变化,立即转身去察看钟筠的情况。方才异变陡生,在水下觉得每一刻都漫长,实际一切都是转瞬之间发生的事。钟筠到底水性不错,闭气足够久,不受控呛水也只有一两口,情况并不太糟。

        “钟晏宁,你快醒醒!”

        惊蛰跪坐在他身侧,负气一样扯松他的衣带与前襟,又把人扶起来搁在膝头,往他背上重重压下去——钟筠一口水吐出来有了意识,一手撑着地面咳得天昏地暗。待些微缓过来时,他转头在潭边掬了捧水,把脸洗干净了。

        正要往袖袋里探手找帕子,眼前已经递过来一方,素白的。

        他接过帕子转头看去,还没来得及为救命之恩道谢,却想起水下那惊心动魄的暗流和两人之间的体格差距,她这么个清瘦身板也敢下水捞人?如若老冯没有最后一念良知、如若他呛水失控之下无意识挣扎过,她今日很可能就……没来由、不知名的后怕卷走了他的理智。

        然而惊蛰正坐在石岸上看他,发丝散乱,广袖曳地,漂亮的眼尾浮着薄红,看得出已经脱了力,那股无名的小火苗还没燃起来就熄灭了。

        钟筠的指尖隔着这方素白的帕子揩在她眼角,他长睫上还挂着水,目光温柔一如夜雨初霁时的月色,低声道,“我没事,别哭。嗯?”

        那几乎能算是个诱哄的语气。

        惊蛰抿唇偏开脸。

        碧玉明月珰约莫是方才掉在了潭底,莹白的耳垂上显得有些空。

        他不由想起自己背过的诗,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注】

        幻境褪去时,寒潭清冽,月影婆娑。

        钟筠慢条斯理地理了乱掉的衣袍,重新起了火堆。正琢磨着打一对红玛瑙耳坠送她,偏头看见惊蛰握在手中的平安符。正是老冯求得的那一枚,只是鎏金佛印次第亮着。

        钟筠指着这平安符,问,“怎么亮了?”

        惊蛰眼底还有点红没褪净,闷声说,“溺水救溺,可得神位;化厉讨替,是为伥鬼;伥鬼求替,转世往生。老冯方才化厉,又醒转救溺,两相抵消,既不能成神,也不必困在此处做伥。大约很快也能去下一世了。”

        钟筠颔首,“这倒是件好事。”

        她没忍住,道,“我邀你来这个幻境里看看,原本只是发现溺死的人是船家老冯。没想到——”

        没想到这样凶险。

        “这不怪你,要我命的人很多。”钟筠平静地看着眼前古树上的苔绿,须臾又转头看她,“我没同无妄间的人打过交道,你是头一个。”

        惊蛰摩挲着指尖,隐约觉得他说这话的意思是不知道该不该信她,但看他说话的神情却又不像这个意思。她不知道这话该怎么答,索性不答,在袖中摸了片刻,摸出个酒壶来灌了一口。

        眼前递来一只白皙的手掌,五指修长,骨节匀齐,掌心朝上。

        她犹豫了片刻,一言不发地把酒壶放在他手上。

        惊蛰没想错,钟筠那句话的意思确实不只是“信不信”本身。比起惊蛰可不可信、该不该信,他更想弄明白另一件事。烈酒灼过咽喉,钟筠感叹道,“真是好酒。”

        “不如我来问,”他看向她,眸光沉沉,“不能答的你可以不答,只是别骗我。”

        惊蛰点头。

        “寺中相遇那一晚,故意送我香囊,是因为知道我梦魇压身?”

        惊蛰又点头。

        “如何得知?”

        “你眼下乌青,一看就是不得安眠,”惊蛰点了点眼下,“而且你身上的味道不大干净——”

        钟筠表情高妙。

        惊蛰顿了顿,“不是平常说的那个不干净,是——”

        她很难找到合适的词形容,干脆换了个说法,“燃犀引灵,犀是媒介。你灵脉未启,但能随我进入幻境,说明灵神敏锐,与此道有缘。但这样的人也最易被不干不净的东西侵扰……说到这个,你灵神敏锐,钟氏又与雍都颇有渊源,怎么会至今灵脉未启?”

        钟筠神色平淡,讲出的话却让惊蛰狠狠吃了一惊,“我没有灵脉。”

        “这不可能!”惊蛰蹙眉,她在外头这许多年,算得上阅人无数,还没见过没有灵脉的。她提醒他,“灵脉未启与没有灵脉不一样。”

        钟筠不紧不慢地挽起一截袖子,将手腕递到她眼皮底下。

        惊蛰与他对视片刻,不信邪地伸手搭上去。

        世子脉搏从容和缓却很有力,可是任她如何仔细探寻,也找不到细微的一丝灵脉。

        他还真的是没有灵脉。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没有灵脉,就是绝了做神仙做鬼怪的路,无论是灭世之罪还是泽世之功,都留不下来,做个凡人一世一世过轮回台罢了。

        钟氏两定雍都,又因此封侯,世子却天生没有灵脉。

        “你出生时,开平府也探查过吧?”惊蛰问他,“天生就没有吗?”

        钟筠的态度却很平淡,“是啊,天生没有,大约是不走运吧。”

        陌生的酸涩在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她还未来得及细想,身体先一步不由自主细细颤抖起来——就好像他没了灵脉,对她而言是什么难以承受的剧烈痛苦。

        钟筠察觉她不对劲,反手扣住她,低声问,“怎么了?”

        她强迫自己回过神来,冲他摆摆手,问他,“你什么时候开始梦魇?前后见过什么人?有什么特别的事?”

        “约莫腊月回京不多久,”钟筠默默回忆起去岁冬天,“钟府门庭若市,我见过的人实在太多——”

        他神色忽然一顿。

        有这么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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