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深夜归来

　　听到敲门声，吴桐一喜，心道莫不是叶远回来了。连忙去开门，却是失望了。
　　来人是校外街上的刘嫂子。吴桐见她正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招呼她进来。刘嫂子看到石桌上的酒食，连道好舒服的生活。她又转了一圈院子，连说好，真好。吴桐笑笑，算是应答。其实，吴桐和刘嫂子并不算熟识，只是买过几回她小推车里的熟食。今日贸然前来，不知何事。
　　等刘嫂子转悠够了，才说明来意。原来，她这几年，卖熟食攒了些钱，前几日盘了一间店，马上就要开业了。来帮忙的朋友说，他们店缺些文气。什么是文气，她一妇道人家，怎么可能懂得。为这事，她可是伤透了脑筋。跟丈夫合计来合计去，想到了叶远。他们听说，叶老师是这一带有名的才子，诗文好，会写字。就求上门来了。
　　吴桐没想到，丈夫的才名都传到街上了，就帮他应承了这个活，问刘嫂子有什么要求。刘嫂子连连摆手，不敢提什么要求，她什么也不懂，能方便来店的人吃口适口的饭，挣几个钱养家糊口，就心满意足了。吴桐笑着说：“那就让叶老师自己发挥吧，你们不嫌弃就行了。”
　　刘嫂子没想到，事这么容易就成了，连连谢了又谢，才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送走刘嫂子，吴桐收拾好残盘剩盏。想起小紫云去了张雨家，便出了门，去了5号院。正赶上他们吃晚饭，又被强留住，吃了饭，喝了盏茶，闲聊了好久，眼见夜深了，方才散了。
　　说也奇怪，这一夜，吴桐睡得格外香甜。再醒来，已是大亮天了。身边的小紫云，还在熟睡，偶尔嘟哝两句梦话。吴桐细听，原来是梦到了小知了。她想起来了，哄孩子背蝉诗时，小紫云嫌蝉拗口，就告诉了她蝉的别名。没想到，她又梦到了。
　　吴桐准备好早饭，已是汗流满面。赶紧洗了脸，补了妆，叫起小紫云。又听到门外响起敲门声。这些日子，吴桐最盼敲门声，也最怕敲门声。她开了门，是邻居王老师，她说接到了叶远的电话，今天就能回来。吴桐日也盼，夜也盼，终于得到消息，他要回来了。便草草吃了早饭，收拾起屋子来。小紫云听说爸爸要回来，也是快活极了。
　　吴桐细心地擦拭完叶远的书桌，烧上开水，在他常用的杯子里，放好茉莉花茶。一切就绪，只等归来。回头一看，小紫云不知跑哪去了，便浅浅地笑着，连唤了几声。窗外，梧桐带来浓荫，蝉叫得正欢。小紫云并没走远，听到妈妈的呼唤，蹦蹦跳跳地跑进屋来。“妈妈，知了，知了……小知了知道了吗？”小紫云真是偏爱蝉的别名，叫得顺口极了。吴桐听着女儿甜甜的声音，有些迷醉，眼睛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不知道呀，你自己告诉小知，好不好？”盯着妈妈的眼睛，小紫云疑惑着，“妈妈，小知了能说话？”“能，你听，它们在跟你打招呼呢！”蝉的叫声愈欢，愈是像极了热情的招呼声。小紫云跑到院子里，微抬小脑袋瓜，奶声奶气地说道：“小知了啊小知了，我告诉你哦，爸爸，今天回来哦。”吴桐跟在女儿身后，被她的天真打败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了，轻抚着女儿的小脸，“你呀，就这么想爸爸？”这何尝不是问她自己，这蔓延的思念，这难捱的日日夜夜，终于要结束了。想到这儿，她又浅浅地笑了起来。
　　等待的时间仿佛变得特别漫长。等待中，眼见太阳落了山，带走了最后一抹晚霞，苍茫暮色笼罩大地，叶远还是没有回来。煎熬中，夜风袭来，梧桐枝丫发出哗哗的声响，好像若有若无的敲门声。再细听，什么也没有。吴桐看着因等待而疲惫，因疲惫而睡着的小紫云，心里莫名地不安起来。叶远啊，你在哪儿呢？怎么还不归来？想着想着，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又仿佛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吴桐不敢相信，怕又是风声。隔了一两分钟，敲门声再次响起。她才听确切了，前去开门。叶远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一个小男孩，正是五岁的方超凡，方乐的儿子。
　　叶远急匆匆地进了屋，把孩子放在床上，又急急地跑来跑去，给孩子擦脸，喂药……看着忙碌的叶远，又看看迷迷糊糊中的孩子，吴桐想要帮忙，却插不上手。等叶远忙够了，她才问是怎么回事。刚要回答，孩子又挣扎起来。叶远赶紧把他抱在怀里，用手轻怕他的背脊。等孩子稍微平静了，才放心地放下。如是几番，孩子终于平静下来，发出轻微的酣眠声。叶远长舒了一口气，回身看到吴桐，露出抱歉的神情。吴桐轻抬食指，做出噤声的动作，又指指外面。叶远会意，牵起妻子的手，关上屋门，坐到院子里，说出了一切。
　　他先从见到方乐说起，又提起了那天夜里的情形。到了第二天，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三人还是沉沉地睡着。到了学校热闹起来，小超第一个醒来。他习惯性地去看父亲，这一看不要紧，孩子吓得大叫起来。叶远听到孩子的叫声，一下子惊醒了，迅速地跳起来，伸手往方乐鼻端一探，已经没有了呼吸。真不愿相信，就在那个雨夜，方乐带着许多心事，永远地离开了。小超虽然经历过母亲的离世，好在没有亲见，他一直以为母亲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这次竟亲眼目睹，实在是太残忍了。他看见方乐不瞑目的样子，触碰到了冰冷的身体，简直吓坏了。叶远赶紧把他拉进怀里，捂住了他的眼睛。
　　叶远把孩子安置在小虎家里，小虎的父亲是方乐的同事，两人关系还算不错。他们一家人觉得小超可怜，很是尽心照顾。
　　三天后，是方乐下葬的日子。天空竟是出奇地晴朗，在高高低低的山路上，几个山里人，抬着方乐的棺木，朝着山花长眠的地方走去。那里是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这次要永远在一起了。叶远选择这里，相信方乐泉下有知，定是十分乐意的。谁知，快到入土时，小超竟跑来了。他一路哭，一路跑，摔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又摔倒，然后再爬起。跌跌撞撞，来到方乐的棺木边，撕心裂肺地喊着爸爸爸爸。所有的人，都被孩子的哭喊声感染着，流泪不止。叶远流着泪，走过去，心疼地抱起小超，让帮忙的人继续。小超挣扎着，痛哭着，最后晕倒在叶远的怀里。
　　回到山间小屋，天色已晚，小超发起高烧来。迷迷糊糊地喊着叫着，好像身体里游走着万千钢针般痛苦。叶远抱着孩子，冲到山脚下的老中医那里，敲开了他家的门。老中医一看，赶紧诊治，折腾了大半夜，才算退烧了。由于山路难行，他们在老中医家凑合了一宿。第二天，叶远看到他家里有电话，赶紧给吴桐递来了消息。
　　吴桐听着叶远叙述的一幕幕，仿佛也经历了一段撕心裂肺的生死离别。吴桐擦了擦眼角的泪，问他为什么回来这么晚？叶远长叹一声，接着说下去。
　　叶远打完了电话，背着小超折回山间小屋，带好行李，准备回城。等公交的时候，小超还是好好的，突然抬头看见半山腰的槐树林，就呜呜地哭起来。上了车，他还是没有止住眼泪。等车子开动，他才惊觉起来，他扯住叶远的腿，想要下车。叶远怕他乱动摔着，就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告诉他，他会有一个新家，家里有爸爸、妈妈，还有妹妹。小超抽泣着，说不要新家，不要妹妹，他有爸爸妈妈，他要回家等着爸爸妈妈回来。叶远听着孩子的哭诉，眼泪像决堤的海一样，流淌下来。好容易，小超哭累了，躺在叶远的怀里睡着了。
　　下午，车进了城。小超醒转过来，看着陌生的一切，又哭了起来。等下了车，小超趁叶远不注意，转身跑了。小小的孩子，穿过层层叠叠的人流，跑到了马路上。叶远喊着危险，追了一段距离，才算把他拽住。这一拽不要紧，孩子强烈挣扎后，又晕倒了。叶远赶紧把他揽在怀里，不经意地碰到他的额头，糟糕，他又起烧了。叶远抱着他，叫了辆三轮，去了最近的医院。好在送去及时，不然有转成肺炎的危险。输了液，开了药。所以一直折腾到现在，才回到了家。说起这些，叶远还心有余悸，如果孩子有个闪失，他怎么对得起方乐。
　　吴桐心疼地看着丈夫，温柔地说：“回来就好了，以后咱们好好照顾小超，让他早日快乐起来，像小紫云一样快活。”叶远看看如此明理善良的妻子，把她紧紧地拥在了怀里。“你不知道，你刚才的样子，有多吓人，眼里只有小超，根本看不见我，也看不见小紫云。你的宝贝女儿，等了你一整天，实在熬不住，才睡着的。梦里还叫爸爸呢。”叶远听妻子这样说，才想起来没有好好看看女儿，就折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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