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生日变故
小超走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
刚分离的几个月,小紫云只要听到风吹草动,就会跑过去开门,结果是一次次的落空。一月月过去了,一年年过去了,她的小哥哥还是没有回来。她终于意识到,当初的拉钩,不过是骗她的游戏。她为此大病了一场,病好后,就再也不提小哥哥了。有好几次,吴桐说漏嘴,提到了小超。小紫云一脸好奇,问小超是谁?
吴桐很是担心,告诉了叶远小紫云的变化。他们带她去医院,几乎做遍了所有的检查。医生一致认为,孩子很健康。他们也就放心了,只要健康,忘了就忘了吧。总比天天惦记,受尽折磨要好得多。
实际上,叶远夫妻也是惦记小超的。有几次,叶远去江南出差,想要联系钱懿,远远地看一眼孩子。但是,别说钱懿,就连忠叔,也没有见到。当初见面的途径,已被堵死了。叶远知道,钱家人是故意躲起来了。只是,那么大的钱氏,不是他这种升斗小民能随便接触的。渐渐地,他们也就死了心。如同小紫云一样,把小超放在了心底。
梧桐小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小超从未出现过。小胖几乎每天都来,有时是等小紫云一起上学,有时是为了给她讲新听的笑话,有时是为了陪她做做游戏,有时只是为了蹭上一顿饭……理由很多,陪伴却是最真实的存在。小胖像黏人的橡皮糖,几乎时时刻刻陪在她的左右。
小紫云笑他跟屁虫。小胖挠挠可爱的脑袋,嘿嘿一乐,跟屁虫就跟屁虫。很快,这“跟屁虫”的绰号,在亲朋好友间传开了。小胖偶尔落单,别人就问,“小跟屁虫,小紫云去哪儿了?还不赶紧跟去!”当然,大家并没有恶意,只是觉得好玩罢了。
有了小胖的陪伴,小紫云又成了爱笑的姑娘。只是,每晚入睡前,她会看着床头木上的两个小人和“青梅竹马”发呆。那个小男孩是谁呢?她有点想不起来了。后来,她告诉自己,那是小胖。一遍遍的心理暗示,让小紫云对自己的答案坚信不疑。
小紫云还是喜欢狗尾巴草。每到雨水充足的夏季,她都会去采上一把。后来,她发现秋天的狗尾巴草更好,干枯的样子,特别适合长久插瓶。有好几次,小胖看到她床头柜上的狗尾巴草,都想给她扔掉。他觉得太难看了。
那时候,一中家属院的外墙,种了不少的月季。红的、粉的、黄的……,在风的吹拂下,如同舞蹈的仙子。他想,小紫云也定是喜欢的。趁左右无人,他像个偷花贼般,偷采了一枝粉色的。月季花枝上,到处都是刺。由于心虚,在心惊胆战中,他被刺伤了,流出血来。但看到手中的花朵,他忘了刺痛,满意地笑了。
这朵粉色的月季花,他是要送给小紫云的。小紫云有很多粉色的物品,比如衣服、头绳和娃娃。小胖很喜欢她粉粉嫩嫩的样子。他看着手中的花,觉得只有小紫云才配得上。他把它藏在身后,趁看她的机会,偷偷地换掉了狗尾巴草。然后像邀宠般,请小紫云评赏。没想到,小紫云发了好大的火。她把月季狠狠地扔在地上,花瓣碎了一地。小胖气呼呼地走了,决定两天不来找她。但半天还没过,他又蹭进梧桐小筑来。
小儿女们就在这样的日常中,逐渐长大。
这天,吴桐在家闲来无事,就独自翻看旧照片解闷,顺便追忆一下似水流年。正翻到其中一张时,张雨进来了。
张雨和吴桐一样,远看似乎和八九年前没什么变化,细看之下,眼角已有无法掩盖的细纹。岁月从来是无情的,也从来都是公平的。无论怎样挽留,还是会溜走,在人的脸上留下痕迹。
吴桐见她来了,也不起身,随意地招呼她坐下。张雨坐到她身边来,微侧着头,从舒服的角度看起照片来。“哟,这不是那年我们一起去颐和园拍的吗?那时我们多年轻啊!现如今,十七孔桥还是旧模样,我们已是人到中年了。”说到这儿,张雨的语气里已有岁月的沧桑感。吴桐认同地说:“可不是吗?照片里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仔细一想,竟有好些年了。孩子们都要长成了,我们也该老了。”张雨听好姐妹这样说,笑道:“这倒不至于。无论怎样,我们还算是半老徐娘吧。”张雨总是有让人快乐的力量,这话一出,她们便哈哈地笑了起来。
吴桐拿着照片,一张张地往下翻。张雨也随着一张张地往下看。看到去年小紫云的生日照片时,张雨笑了。当时的小紫云十四岁,按照古礼,虚岁十五,正是及笄之年。叶远是个有恋古情结的人,就张罗着给孩子过个不一样的生日。他特意给孩子定制了一套红色汉服,驱车去郊外拍照野炊。这样的新奇过法,当然少不了张雨一家人。
野炊的地点选在了有山有水的远郊。当小紫云穿上汉服时,吸引了不少游人的目光。还有个小女孩,乐颠颠地跑过来,问是不是在拍戏。当得到否定的答案后,虽然有些失望,还是请求和小紫云合了照。确实,那天的小紫云太美了,长长的睫毛,黑亮的眼睛,浅笑的酒窝,年轻的脸庞,乌黑的长发,修长的身材,让人有如沐在春风里的感觉。叶远不禁慨叹,“叶家有女欲长成”。吴桐看着女儿,也是一脸的骄傲。
小胖竟一时看呆了,一抹红晕悄然爬上脸颊。张雨看着儿子的傻样,把他往前一推,“还不赶紧去抢张合照?”此时的小胖,早已没了婴儿肥。从初二起,他仿佛开挂般,身高一直往上窜,现在已有一米八了。站在小紫云的身边,高高瘦瘦的帅气模样,也是不逊色的。只是一个古装,一个运动装,显得有点滑稽罢了。后来,小胖常常抱怨,真该让叶叔定制一套男孩子的汉服。叶远一听,拍拍小胖的肩膀,笑他想得美。
时间过得真快啊,马上又一年过去了。张雨问:“我们的小紫云去哪了?”这几年,张雨特别喜欢用“我们的”三个字,带着亲昵感,也有对未来的希冀。她是真的希望小紫云做她的儿媳妇。若说早些年只是玩笑的话,现在倒有点当真了。眼见两个孩子形影不离,真是一对璧人。吴桐虽不吐口,也没有明确反对。只有叶远常觉得应该顺其自然,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马牛。吴桐微微一笑,“约了几个同学,一大早就走了,说是去爬山。小胖不是跟着一起去了吗?”说到这儿,吴桐明白了好姐妹是明知故问的,用手指点点她的脑袋,假装嗔怒道“你呀!”
张雨突然问:“小紫云的生日又要到了,今年准备怎么过?”吴桐说:“平平常常地过就行了。若是大过,会惯坏孩子的。”张雨笑了笑,“我只有一个要求,不管怎么过,都不能落了我们一家三口。”吴桐说:“那是当然,这些年,不都是一起的。指定忘不了。”两个好姐妹,又闲聊了一会儿,才散了。
经过商量,今年小紫云的生日宴定在了紫桐私房菜。这几年,吴母年岁大了,就把店转给别人了,唯一的要求是保留原店名。新店主欣然同意。其实,他是个聪明人。积累了多年名气的老店,就是一张活招牌。换了新名字,就会丧失掉一大批的客人。但是,他又不固守,给店铺做了升级改造,整体上提升了一个档次。前段时间,重装后开业,生意红火,更胜从前。
吴母早就惦记着回店吃顿饭,只是觉得一人前去,很是无趣。趁着外孙女生日的机会,把宴会摆在这里,又热闹又体面,顺便怀怀旧,真是一举几得。吴桐听母亲一念叨,再和叶远一商量,就定在了这里。新店主听说后,也很高兴,给他们留了最好的包间。从菜品到服务,还特意安排吴母在时的老人去操办。这很合吴母的心意。
饭点还没到,大家便聚到了包间,热热闹闹地聊着天。今天的小紫云,比去年更漂亮了些,这源于日渐发育的女性之美。青春的时光,真的太奇妙了。她是今天的寿星,正大大方方地接受着祝福。只等吴桐一到,就可以开宴了。
此时,吴桐刚取完蛋糕。这活本来是叶远的,今天是吴桐硬抢过来的。一个月前,吴桐刚拿到车本,正是迷恋开车的时候。但糟糕的车技,常常让人捏把冷汗。她夺过车钥匙后,叶远不放心地反复叮嘱,让她小心开车,注意安全。吴桐口头答应着,心里却对自己的车技非常自信。取完蛋糕,她点着火,便朝紫桐私房菜开去。一路上,除了一次左转弯,别过一辆大公交之外,还算顺利。吴桐心想,叶远真是岁数大了,啰啰嗦嗦的,开车有什么难的。一得意,便失了神。眼看目的地就在前方,拐过丁字路口就到了,却跟一辆加速抢道的大货撞上了。吴桐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叶远左等右等不见妻子回来,便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悄悄走出来,想去迎一迎她。却看见一群人往前方的丁字路口跑,叶远跟着跑了过去。
吴桐悠悠地走入一处地方。抬头一看,名为“雨桐茶馆”。正念馆名之际,张雨从里面走了出来,笑说:“恭喜恭喜,开业大吉!”吴桐一愣,不知怎么回答。张雨笑着说:“你傻了,你该说‘同喜同喜,开业大吉’才对!快来看看咱们的茶馆怎么样?”说完便挽着她走了进去。这茶馆,布置得很精巧。几杆疏落有致的竹子,投影在浅色墙上的留白处,与周边的山水画,融为一体,仿佛天成。循着水流的声音,继续前行,竟探到水雾氤氲的一角。小巧的水车,正不停地转动,带起了一潭春水。再往前,是几处单间。单间的门是传统的月洞门,很是漂亮。
吴桐笑笑,“这样的地方,别说我们,连神仙都待得。”张雨很是得意。引她走进一单间,墙上有幅字,上书“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无由持一皿,寄与爱茶人”。这是叶远的笔迹,最近他痴练“书圣”的《兰亭序》,写在这里很是合适。想到这儿,吴桐便口唤叶远的名字,见没有人应,便有些心急。再回头看,张雨也不见了,茶馆也消失了。她的面前是万丈悬崖,前后无路,脚下一空,便掉了下去。
她听到了各种声音,叶远、妈妈、紫云、张雨……交杂一处,乱糟糟一片。她有些头疼,想要睁开眼睛,试了几试,才见影影绰绰的身形。叶远急切呼喊“大夫,人醒了”。又是一阵忙乱,才安静下来。吴桐确实醒了,看着白茫茫的病房,终于想起来自己出了事。她叫小紫云过来,抱歉地说,没来得及给她庆祝生日,还把蛋糕弄坏了。这话一出,小紫云趴在床边,呜呜地哭起来。吴母也是含着泪,对虚弱的女儿说:“以后看你还逞不逞能?”吴桐连说,不敢了。
护士进来了,劝大家少说话,病人需要休息,趁机把叶远叫了出去,说要带他见大夫。叶远不知道是怎么走出来的,脑子里一直回荡着大夫的话,右小腿没有感觉,右小腿没有感觉,右小腿没有感觉……难道他的吴桐以后要靠轮椅生活了?这怎么可以?这教她以后怎么神采飞扬地工作?他一定要救她,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在所不惜。但他转念又一想,或许就像大夫说的,只是暂时的,过几天就好了。抱着这样的希望,他平复了一下心情,露出笑意,返回病房。
大家正在听吴桐讲她那神奇的梦,都是一脸吃惊的样子,尤其是张雨,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见叶远回来,一齐转向他。叶远笑着宣布了好消息,吴桐很快就能恢复健康。大家听了也很高兴,连续折腾了三天三夜,都累极了。除了叶远陪护,其他人都撤了。
出院后,吴桐回了清风胡同。叶远要上班,还要照顾女儿,实在分身乏术,只得由吴母照顾。这天,吴母又熬了骨头汤。吴桐见了,连催母亲拿走,说喝了也白喝,一点用都没有。这是出事以来,吴桐第一次说丧气话。吴母慌了,“怎么没用,以形补形,这是老礼。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多久,再养养,就好了。”说到后来,连她自己都没了底气。
又到了去医院复查的日子。检查之后,医生跟叶远说:“情况还是一样。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一般说来有两种可能。一是受创后精神因素引起的肢体感觉障碍,二是神经受伤。从检查的结果看,神经受伤的可能性不大。那就是第一种可能了。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如果有条件的话,建议去国外看一下。”叶远的心一沉,问:“去国外,费用大概多少?”医生说:“情况不同,费用也不同。初步准备十万吧。对了,美金!宜早不宜迟!”
由于车祸的责任方,各占一半,所有花费均是自付,便几乎用光了积蓄。再要凑够十万美金,是很不易的。叶远无奈之下,只得忍痛退回了梧桐小筑,得到一笔补偿费。叶方建议哥哥动用父母留下的钱,包括自己的那一部分。叶远最初并不愿意,后来还是听从了。待还差一些时,张雨雪中送炭,解了燃眉之急。本来吴母要拿出积蓄,甚至动了卖房子的念头,均被叶远阻止了。吴母不易,他不忍心让她老年无靠,又失去落脚的地方。
等一切准备妥当,已是八月底了。
叶远回到京北一中,找校长请了长假,再最后一次回到梧桐小筑,带回余下的东西,顺便交还钥匙。听说今天就要住进来两个新老师,叶远也要拜托他们费心照顾一下庭院的花草,跟相处多年的同事告别。一切结束,已是午后。他又徘徊良久,才落了锁。心里默默地说着,别了,我们的梧桐小筑。
但一想到明天就要飞往异国,叶远的心底又充满了希望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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