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雨桐茶社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2009年的春天，一家名为“雨桐茶社”的小店，正式营业。不同于一般的茶馆，它侧重于工夫茶，提倡清饮。所用茶品，可以自带，也可以店里提供。泡茶方式，可以自助，也可以请人泡。茶品不同，泡茶方式不同，价格也会有所不同。
　　店内还设有茶形、茶器展。它们仿佛专等人来，带着沉静的风度。客人来此，不由得敛声屏气，生怕带来世俗喧嚣，搅扰这片雅静。遇到不懂的，客人请教店主，总会得到满意甚至惊喜的答案。
　　这样的经营方式，在当时的BJ还是比较新颖的。工夫茶与清饮的方式，南方较多，比如福建、广东等地；BJ人喜欢的是大碗茶或自家闷泡的茉莉花茶。这家茶社一改传统模式，有点曲高和寡的意思。但BJ是个很包容的城市，对新事物的接受度很高。茶社试营业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前来尝鲜。凡来过的客人，对雅致的饮茶空间及精细的泡饮方式，无不交口称赞。于是，这家藏于城南巷子里的茶社，等正式营业后，常会有些慕名而来的客人。
　　茶社的布置，几乎和吴桐的梦境一模一样。不错，这家店正是叶家与洛家合开的。店名是两位老板娘名字的合称。说起创办缘由，起于吴桐之梦，又有文化传承之理想。
　　这要从叶远在国外的经历说起。三年多前，他带着妻子漂洋过海，前去医治腿疾。本以为很快就能康复，治疗时长却远出意料。为了不坐吃山空，叶远就经常出去打些零工。他洗过盘子，当过搬运工，还干过其它体力活。就这样，维持了一年多。叶方见哥哥实在辛苦，就介绍他去了一家汉文化培训机构。此时，叶远正因归国无期，处于辞去公职的苦闷中。见有此机会，当然不会推辞。他的外语水平已长进不少，胜任此工作绰绰有余。
　　来汉文化培训机构学习的成员，一是华人，一是喜爱汉文化的本土人，均有一定的汉语水平。叶远授课方式灵活多样，再加上学识广博，语言风趣幽默，很受学生喜欢。一切都很顺利，叶远也很满意。但一次课堂交流，给了他很大的打击。当时，叶远问学生们：“提起中国，你能联想到什么？”这是个开放性的话题。学生纷纷作答，答案五花八门，涉及功夫、瓷器、长城、京戏等等。在他们的答案中，重复率最高的是茶。茶是叶远很感兴趣的话题，便趁机追问了几个问题。结果却让人大失所望。他们对茶的了解有很多误区，比如茶起源于印度，中国人最爱喝红茶，抹茶是日本的专利等等。本土人有误解可以理解，华人却不懂中国的茶，实在是一种悲哀。结束这次课以后，叶远陷入思索。他想起茶之经典，如《茶经》《大观茶论》；他想起茶器，如唐代的秘色瓷、宋代的五窑、明代的紫砂；他想起饮茶之雅，如用水、煎茶、点茶、清饮。丰富精雅的茶文化，是中国博大精深汉文化的一个缩影，却被人如此误解，叶远心痛不已。
　　又是一年多后，吴桐的腿疾终于好转。激动之余，问医生可否回国做康复治疗。医生评估之后，给了肯定的答案。回京后，吴桐一边继续治疗，一边和丈夫考虑起职业规划及安身立命的问题。梧桐小筑、清风胡同吴宅，均已失去。他们被吴母接回了家。
　　这里的家，位于南城的建新小区。当初出让清风胡同的宅院，既是为了传承胡同民俗的需要，也是筹措资金，改善住处，帮助儿女的需要。国外的两年多，仅靠带去的十万和叶远的零工，是远远不够的。最终，还是用了吴母的钱。卖掉宅院后，吴母就在这里买了套房，还有不少节余。想念旧宅时，她就带小紫云回去看看，只是需要花钱买门票了。想来这也是很尴尬的事，后来就不怎么回去了。如今的小紫云，早已不是温室里经不起风雨的花朵。她因生活的磨砺，变得坚强明理又有主见，浑身散发着自信与知性之美。她努力上进的同时，还尽心照顾姥姥，好让父母少点挂心。这样有爱的家庭，无论经历怎样的突变与磨难，都是心有光明，向阳而生的。
　　自父母归来，叶紫云很是快活。若无特殊原因，她便天天回家来。本可住在学校，却如此折腾，只为多陪父母。这种孝心，很是难得。父母深受感动，又有些心疼。去国外时，女儿刚入高中，如今竟是大一学生了。这样的错失与转变，除了感叹岁月如流外，更希望女儿尽情享受大学的美好时光。他们让女儿不必担心家里，要以学业为重，多交知心朋友。如果缘分合适，顺便谈个恋爱，他们也是不反对的。这样开明的父母，紫云只是甜甜一笑，照旧回家来。见女儿如此坚持，他们也就随她了。
　　这天下午，叶紫云到家时，听到父亲正在闲聊国外经历，便坐下来静静聆听。当听父亲说到人们对茶文化的误解时，她灵机一动，“爸爸，你们何不开家茶馆呢？”此话一出，倒有几分见解。叶远常听岳母说女儿有主见，今天总算见识了。叶远问她，“为什么有这种想法？”紫云说：“还不是看到您有传承的理想？当然，茶馆不能与别人家千篇一律，该有自己的特色。”吴桐点头微笑：“你们一说，我倒想起来一件事。记得那年昏睡时，我做过一个奇特的梦。梦见开了家‘雨桐茶馆’，室内装潢很有江南风韵，雅致得很。”紫云听母亲一提，也想了起来，“对，不妨就开间这样的茶馆。”
　　正说时，张雨来了。她因职业倦怠，在吴桐离开后，也辞了职。如今也住在这个小区，闲时常来串门。她见聊得热闹，便问怎么回事。紫云几句干脆利落的话，便交待清楚要开茶馆的事。张雨一听，连说：“既然是‘雨桐茶馆’，就不能少了我。”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把这件关系两家的大事，给敲定了下来。
　　说干就干，选址，装修，主要交给张雨来做。她闲了几年，终于有事可干，便一门心思地扑在上面。选货，经营方式，主要由叶远考虑，尽量做成他想要的样子。当茶馆的准备，一切就绪后，吴桐前来一看，很是欣喜，果然与梦境相差无几。张雨和吴桐，互道恭喜恭喜后，便呵呵乐起来。
　　开业后，经营很是顺利。紫云很喜欢这里，经常在休息的时候，过来帮忙守店。在雅致环境的熏染下，紫云不仅读了很多书，还浸染出了一身茶香之气。走在人群中，这种清雅的气质，与她的美丽相得益彰，自有一种吸引人的力量。
　　紫云像他父亲一样，读的是BJ名校的中文系。对文字，她有种近乎执拗的痴迷。学校图书馆里的文学类书籍，几乎被她横扫了。大量阅读之后，她发现最喜欢的是传统文字。那些带着斑驳印记的文言文字，仿佛有种魔力，使她沉迷。神话传说、诸子典籍、诗词歌赋、历史故事、明清小说等等，她读了一本又一本。她还挑选部分经典，反复记诵，烂熟于心。等到大四时，她已经成为全校有名的人物。有人私下认为，她是校花与才女的融合。当然，很多人喜欢紫云，不仅仅因为美貌和才华，还有温和的性格，善良的心地，坚韧的品质等。
　　家里经营茶社后，紫云常常关注茶方面的知识。她也深深爱上了茶之文化。在阅读、识茶、品茗、识器的过程中，感悟神奇东方树叶的魅力。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紫云深以为然。趁着读书之余的假期，她也随父亲去过几处茶山，了解了不少的种茶、采茶、制茶等知识。除了茶山，她还随父亲去过几个名窑口，认识了不少茶器。在诸多茶器中，她偏爱汝窑瓷，豆绿、月白、天青，每一种色彩，每一处开片，都让人惊叹；她也爱建盏，兔毫、天目、鹧鸪，每一只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她也喜欢紫砂甚至盖碗，器之不同，气质不同，却都带着生命而来。紫云还喜欢逛京城的博物馆。有一次，她在故宫的陶瓷馆，看到了成化斗彩鸡缸杯，被栩栩如生的鸡群吸引，流连半日，不肯离去。这样类似的痴迷，多不胜举。大三的寒假，她还随父亲去了京都，见识了以“和、静、清、寂”为精神的日本茶道。那样的极致之美，紫云很是感叹。曾几何时，中国的茶文化，原比他们精致得多。唐代的陆羽，宋代的斗茶，都是茶文化的顶峰。如今，随着传统的几度浮沉，竟如此式微，真真让人感慨。这次经历，紫云更深刻体会到父亲国外之痛了。如果可以，她想像父亲那样，借着自身微光，照亮一片空间，哪怕一处斗室，也是无悔的。
　　这样的紫云，自是发光的，也增添了小胖的危机感。小胖这个名字，除了紫云，已经很少有人叫了。甚至连他的父母，都开始叫他洛宇航。洛宇航比紫云大一岁，已经从理工大学的计算机系毕业，现在一家知名的IT公司上班。说起专业来，他也称得上“骄子”。几款很有水平的软件，便出自他之手。
　　即便如此，洛宇航也常担心紫云会被别人拐跑。从十五岁起，在家人的撺掇下，他一直坚信，紫云会属于他。可最近这两年，看着一起长大的姑娘越来越优秀，就不时招惹一些人，像苍蝇一样盯过来。为了赶走这些苍蝇，只要不忙，他就常往紫云学校跑，以送各种零食为由，守在她的身边。紫云虽然热衷传统文化，但也和同龄姑娘一样，喜欢各种零食。他的投人所好，还是有一定准头的。正是宇航的不懈努力，牢牢地往紫云身上贴了标签，签上写着“名花有主”四个大字。
　　对此，紫云的室友兼好姐妹耿乐乐却不以为然。她从来不信什么标签与青梅竹马，不止一次，她很笃定地对紫云说：“洛宇航那哥们HOLD不住你，你们俩根本不是一路人。”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话如果紫云早点意识到，也不至于让他误会多年。但是没有如果，紫云很珍惜跟宇航的情谊，多年的陪伴，早如亲人般存在着。何况能够帮她赶走身边麻烦，紫云何乐而不为呢。乐乐见她如此，只有感叹，“等遇到你的真命天子，再说明白就会伤人的。”说到真命天子，紫云反唇相讥，“等你先遇到，再来说我吧。”本以为是玩笑的话，不知会猴年马月才会发生。但缘就是如此妙不可言，一旦到来，势不可挡。
　　转瞬到了春天，江南春茶陆续到店。想要尝鲜的爱茶人，来了一批又一批。叶洛两家的大人有些忙不过来，急需人手帮忙。宇航本想搭把手，却因不懂茶，反而添乱。来了几次，便被母亲轰走，不许再来了。此时，紫云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没等父母开口，她便几乎长在了店里。
　　叶远劝她回学校去，不能耽误学业。其实，大四下学期已几乎不开课了。即将毕业的学子们，主要有两重任务，一是毕业设计，二是人生方向。毕业设计，紫云觉得边看店边做，也是两不耽误的。至于人生方向，早在去京都之后，她就已经清楚了。听女儿讲了理由，叶远便也默许了。
　　除了紫云外，还有乐乐这个帮手。紫云一招呼，她便快快乐乐地来了。乐乐人如其名，整天乐乐呵呵的。这样喜庆的姑娘，茶社里的人都很喜欢她。但别误会，乐乐可不是个傻白甜，人家是货真价实的制茶通。有不少茶知识，紫云还是从她那里学来的呢。乐乐家经营着江南一片茶山，从小见惯了种茶、采茶、制茶、品茶等，每每和紫云谈起这些，便有聊不完的话题。这也是两人特别投机的原因。
　　有人说，朋友就像拼图，曾在四面八方，偶然的相遇相知，终于拼在了一起。紫云和乐乐能够拼在一起，或许就是命中注定。谁说命中注定的只有爱情，亲情？友情，也应是命中注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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