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久别重逢

　　他们连夜返回湖畔园。
　　紫云觉得山间的一切，好像一场美丽的梦。醒来，还是要投入到忙碌的现实中。
　　之南牵头，准备了无我茶会，问紫云要不要参加。紫云笑着说：“这么难得的机会，当然要。”
　　无我茶会，起于日本的千利休，由台湾陆羽茶艺中心蔡荣章先生提出来。这种茶会形式，不同于盲品，不同于茶花香琴的雅集。核心在于“无我”二字。其真谛有七大精神，即无尊卑之分，无求报偿之心，无好恶之分，无流派之分，求精进之心，遵守公共约定，席间不语。参加茶会的人，自带茶品茶具，以“和、静、怡、真”之心，人人泡茶、敬茶、品茶，在自修自悟中，感受茶的丰富与美好、宁静与祥和。
　　之南真是了不得，思维活跃，新奇点子层出不穷。紫云有种山中一日，换了人间的感觉。短短的离开，他们就搞出了个无我茶会。这阵仗，还真是有点大。
　　紫云很好奇，“怎么想到这个好点子的？”之南朗声笑道：“我也是没办法，上次咱们搞了盲品茶会，参与的十五人，第一次小考成绩都很突出。没参加的，以为咱们有什么通关秘籍，非让我牵头，再搞场茶会不可。我这才被赶鸭子上架的。倒是竹西，前所未有的积极，让我很意外。无我茶会的点子，还是她提出来的。我一听，既不同于上次，又能交流茶艺，真是不错呢。就这样，我就应下了。”
　　临水而坐的户外无我茶会后，便是第二次小考了。
　　这次小考，分两部分，一是解读《茶经》，一是话题阐述。紫云的表现依然突出，尤其是话题阐述，抽到的题目是《试述茶文化之美》。紫云一反极致与古典美的态度，另辟蹊径，阐述了精神与生活之茶的双重之美，并以茶山游为例进行说明。这个观点很新颖，但好像不合个别评委的胃口。他们反对紫云茶文化的生活化与普及化的提法，认为茶文化就该是少数人的审美追求和精神追求。当然，也有些评委觉得她很有想法，大有后浪可畏之感。就在这样的争辩中，紫云的小考排位落在了第五名。
　　这天，紫云刚回到房间，就接到了前台的电话，说是有个姓洛的先生找。姓洛，难道是宇航？紫云一看手机，竟有十几个未接电话，都是他打来的。这才想起，怕影响集训，把手机调成了震动。她赶紧下楼去，远远看见大厅里，慵懒地歪在沙发上的宇航。她惊喜地朝他挥手。正巧他也看见了紫云，就赶紧从沙发上起身，朝她大跨步而来。宇航按着紫云的肩头转个了圈，仔细打量了一番，才满意地说道：“除了瘦了点，都还全乎儿。”
　　“刚才接到电话，还以为前台开玩笑呢。”紫云不敢相信地说着，内心满是他乡遇亲人的欢喜。紫云又连问：“姥姥好吗？我爸妈好吗？雨姨洛叔好吗？茶社好吗？”宇航笑着打断了她，“你问题真多，我先回答哪个？都好，都好，放心了吧。”
　　紫云又问他怎么来了。她觉得见到宇航，说话都颠三倒四的，好在两人知之甚深，也不觉得不妥。宇航神情一变，有些愤愤地说：“你挨了欺负，能不来吗？”“挨了欺负？没有啊，我好着呢。”紫云疑惑不解。
　　宇航掏出手机，搜出刘记者的文章，指给紫云看，“这人真他妈的王八蛋，竟敢胡话八道，小爷见他一次打他一次。”紫云看他挥动拳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就这事啊，也值得你跑一趟。放心吧，这个小风波，已经被阿景平息了。”
　　宇航这才松了口气，呵呵一乐，“没事就好，我们就怕你在外面吃亏。桐姨因为你的事，都好几天没睡好觉了。姥姥也一直念叨，怕咱们小紫云受了委屈。实在放心不下，就派我来看看你。要真有人欺负你，我揍不死他。”
　　紫云笑他，“你都多大了，还动不动就要揍人？呵呵，再这样下去，我真怕你连媳妇都讨不上。”宇航顺竿笑着，“讨不上？不是还有你吗？实在不行，我就勉为其难，收了你。”紫云见他半真半假地拿自己调侃，就抬腿踢了他一脚，“我？你可别想，我还要找我的白马王子呢！”
　　说到白马王子，宇航问她，阿景是谁，男的女的，年轻的年老的，有没有他帅……紫云见他啰里啰唆，又犯了紧张病，就一直笑着，并不回答他。
　　就这样，两人以玩闹的方式，表达着别后重逢的快乐。几个熟识的选手，经过他们身边时，嗤嗤地笑着走开了。紫云这才意识到，在大厅说笑，确实有些不妥，倘被有心人利用，怕又是一场风波。
　　如是想着，她只得带宇航走出酒店，沿着曲曲折折的小径，走到了僻静的芦苇荡边。他们找了块平滑的大石头，便坐下来好好地说着话。
　　再说阿景，忙完了工作，就想着去园子里走走，舒缓一下疲惫的筋骨。不知不觉间，他凑巧走到芦苇荡。想起那天，也是在这里，他曾经拉过紫云的手，不由得心情舒畅起来。
　　想起紫云，阿景便特别想见她。他拿出手机，微笑着拨通了紫云的电话。
　　“喂，紫云，我是小哥哥，你在哪？我想见你。”
　　原来她也在芦苇荡，拐过角去就可以见到他了。阿景喜不自胜，朝那里疾步走去。很快，他便看见了紫云，也看见了她身旁的男子。只需一眼，他就认出来了，那是小胖。
　　阿景犹豫了，要不要过去见他们呢？算了，早晚都要见，躲是躲不掉的。何况多年不见，他已非儿时模样。即使对面相逢，只怕小胖也认不出自己来。想到这儿，他便朝他们走去，并唤了声“紫云”。
　　紫云知是阿景，就笑着唤他过来坐。经过茶山之游，紫云觉得，他们之间，已萌生了异样的情愫。阿景便自然地坐下来，隔着紫云，看向略带探寻目光的宇航。
　　“你好，我是钱景明，你可以随紫云叫我阿景。”阿景笑道，目光很温和。
　　原来他就是阿景，难怪紫云会把他挂在嘴上，就连我一个大男人见了，都觉得很是亲切。宇航又转念一想，这个阿景，可能会抢走紫云，便不爽起来，针锋相对道：“你好，我是洛宇航。紫云叫我小胖，你最好别随他叫，我们紫云会吃醋的。”
　　宇航特意强调“我们”二字，想要故技重施，给紫云贴上“名花有主”的标签。若在以往，紫云是乐享其成的。今日，她却不寻常地，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宇航只得秒怂地拱手求谅解，心里却疑惑：难道，这个阿景，真的是她的白马王子？
　　他们之间默契的动作，尽收阿景眼底。第一次，阿景无法冷静下来，即使面对的是儿时的哥们小胖。错过的若干年，如今重新相遇，阿景有些急于表达与紫云的专属记忆，“好的，宇航。作为紫云的小哥哥，很高兴见到你。”
　　小哥哥……这样的称呼，是小超的专属。宇航先是一愣，便暗暗打量起阿景来。可无论怎么看，他的身上，难见丝毫的小超的影子。我是不是想多了？宇航笑着否定了自己。
　　阿景感觉到了宇航的狐疑，却无法当着紫云的面认他，也是煎熬得很。更令他既懊恼又窃喜的是，宇航果然认不出他了。三年多的儿时时光，对于宇航而言，只是短暂的一瞬，或许早已模糊了记忆，忘记了曾经有一个小男孩，叫小超吧。
　　等等，阿景灵光一现，或许紫云并不是失忆，只是太小，记忆模糊了。对啊，他们分开时，紫云才多大。想到这儿，他觉得以前的谨小慎微，或许是多余的。他重新燃了热望，连眼角眉梢都有了笑意。
　　紫云看看宇航，又看看阿景，再看看自己，夹在他们中间，才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念头一起，紫云对二人说：“我坐得有些累了，想站起来走走。人生难得相逢，相逢就是缘分，你们好像很投缘，请继续吧。”说罢，便要起身离开。
　　阿景意识到紫云的尴尬，便提议道：“有个‘江南小馆’，菜品很地道。不知宇航可愿赏脸，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宇航心想，不去，岂不是太矫情？何况，逃避也不是对付潜在情敌的办法。只有迎难而上，才能让对方知难而退，便说：“好啊，既然诚心相邀，恭敬不如从命了。”
　　半小时后，他们已坐在“江南小馆”了。紫云想起那个夏风旖旎的晚上，也是在这儿，吃过饭；闲逛间，才邂逅了阿景，并闹出了乌龙。与阿景目光交汇，她不觉红了脸。阿景看着她，也是一怔。
　　宇航只顾点菜，不求最好，只求最贵。其实，这家小店，最贵也贵不到哪去。宇航如果知道，面前阿景的身家，决不会有吃穷他的想法。
　　小馆里依然放着“浮云散，明月照人来”。比之与乐乐同行，一边坐着阿景，一边坐着小胖，只觉风景不同，心情有异。菜点好了，宇航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与紫云的旧事，还不时地让紫云帮忙补充。
　　阿景只是静静地听着，感叹他们的回忆里，本来也该有他的。
　　等菜上来，宇航就停止了尬聊。阿景默默地给紫云夹菜。这些菜，恰好是紫云爱吃的。那盘响油鳝丝，被阿景挪到宇航面前。宇航连吃了好几口，觉得还不错，就夹了一筷子，放到紫云的小碟里。
　　紫云看着它黏糊糊的样子，不自觉地摇了摇头。阿景记得，她从小就不喜欢粘粘的像蛇一样的东西。那年姥姥带他们去动物园，误闯进蛇馆。紫云吓得哇哇叫，一直躲在他身后，紧紧拽住他的衣角。回来后，好几个夜晚，她还做着恶梦。每一次，都是他把她摇醒，安慰好久，她才拉着他的手，再次进入梦乡。
　　又见她露出害怕的样子，阿景二话不说，就笑着帮她吃下了。宇航只是觉得好吃，才想要和紫云分享，根本不知道紫云，还会害怕。见阿景帮她解了围，第一次有了挫败感。当然，挫败感也是稍纵即逝的。美食当前，宇航经不住诱惑，依旧大快朵颐，享受江南美食带来的满足感。
　　紫云知道宇航是个爱吃会吃的，只要有好吃的，他常会忘记周围的一切。这爱，如同她对茶的痴迷。从小到大，他总是嫌弃洛叔雨姨做饭难吃，到她家蹭饭吃，久而久之，他的嘴巴被大厨级的姥姥养得很刁。想起姥姥，紫云竟有些想家了。这次集训，是她第一次与家人分开这么久。看着吃相讨喜的宇航，紫云才淡了一分思家之情。
　　“想家了？”阿景悄声对紫云说，“如果可以，等回BJ，带我去见你的家人吧？”紫云惊讶地看着他，本想同意，却又觉得不妥，贸贸然带他回家，有种丑女婿见丈母娘的感觉，虽然他不丑，甚至很好看。可是，就是不妥。
　　阿景见她为难的样子，柔声道：“别怕，你家，也是我家，我是一定要回的。”听阿景特意用了个“回”字，紫云觉得似是一种暗示，一个承诺。她的心里，竟有了丝丝缕缕的，羞于言说的甜美。
　　“你们俩嘀嘀咕咕个没完。面对丰盛佳肴，竟如此辜负，真是可惜。”宇航又不傻，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忍不住抱怨道。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停下手中的筷子。
　　阿景笑看着儿时的玩伴，就又帮他多布了些菜，“你别急，不够还可以再点。今日，必定让你饱腹而归。对了，你今晚住哪？酒店订好了吗？”
　　宇航这才想起来，一心急着见紫云，竟忘了晚上住宿的事了。他一拍脑门，笑道：“忘了订了。没事，紫云的房间是标间吧？我跟她挤挤，凑合一晚就行了。”宇航边说边继续享受美食，俨然一切安排得妥妥的了。
　　“不行！”紫云和阿景异口同声道。
　　宇航不解，停下筷子，望向他们。
　　阿景找了适合的理由，“根据比赛规定，外人一律不许入住和平酒店。”
　　紫云也连连点头，“确实有这个规矩。据说是为了保护我们选手的名誉和安全。你住进来，真是不行。再说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惹出闲言碎语的。”
　　听他们一唱一和的，宇航苦恼着，“那怎么办呢？紫云的名誉要紧。虽说我不会做什么，但保不齐别人会恶意揣测。算了，我随便找个酒店凑合凑合吧。反正就一晚，明天还要回BJ呢。”
　　阿景听他这样说，才算松了一口气。他当然不会让宇航随便凑合，除了和平酒店，湖畔园有的是房间，比如芦苇客栈。
　　“放心，有我呢。保准让你住得舒心。”
　　宇航听阿景帮他安排妥当，就放下心来。等吃得差不多了，又饮了小馆赠送的绿茶。阿景直说好喝，便叫服务员请来老板，问是什么茶，从哪进的货等等。
　　宇航笑他，“也是个茶痴，跟紫云一样。”
　　从“江南小馆”出来，他们三人又逛到夜半，直到紫云哈欠连连，才尽兴而返。阿景直接把车开到了芦苇客栈，看着紫云睡着了，就摇下点车窗，让她继续睡。
　　下了车，阿景带宇航去办住宿手续。前台一见阿景带人来，就赶忙迎了上来。她笑着说道：“钱总，是来找小何总？他今晚回家了，不住这儿。”这家客栈，是阿杰父母开的。她说的小何总，正是何奕杰。“今天不找他，找间上好的房间，我朋友要住。”前台颔首而笑，很快便办好了入住手续。
　　关上门，阿景跟宇航挑明了身份。
　　宇航惊得捂住了嘴巴，激动地说：“怎么可能？”
　　阿景说出一件事，只有他俩知道。
　　宇航这才相信，一把抱住阿景，“真的是你。这么多年，你都死哪去了？”
　　阿景听着这样温暖的责问，不觉眼圈微红起来。他曾想过他们的见面，以为会有不解和埋怨，没想到小胖就是小胖，他一直记得他。
　　宇航想起来抱着的是个大男人，这样难免矫情，就松开他，稍稍平复一下心情。对阿景，他是看了又看，怎么也无法和记忆中的小超，重合起来。
　　宇航问：“紫云知道了吗？自从你走后，她天天等你，一有风吹草动，就跑去开门，以为是你回来了。后来，你总不回来，她就不再提你。渐渐地，为了怕她伤心，我们就都缄口不提了。”
　　阿景摇了摇头，“暂时还没认出来，不过，她会想起我的。”
　　宇航相信他，一如儿时。“紫云，她这些年过得不容易。我走后，你要照顾好她。对了，见过叶叔、桐姨，还有姥姥了吗？他们嘴上不说，心里一直很惦记你。”
　　阿景心里一暖，笑道：“见过叶伯伯了。等时机成熟，我会和紫云一起回家。你先不要跟姥姥和桐姨提，姥姥年纪大了，桐姨身体不好。”
　　宇航想了想，“还是你思虑周全，放心，除了我和叶叔，我谁都不提。”
　　宇航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小东西，说要送给阿景。阿景接过来，竟是只铁皮青蛙，而且是桐姨给他的那一只。宇航告诉阿景，“这是你走后，我偷偷从紫云家拿的。这些年，无论到哪儿，我都随身带着。既是时刻提醒自己，不忘你让我照顾紫云的嘱托，还想着等你回来，能再还给你。今天，我终于等到了。欢迎你回来，小超，我的好兄弟。”
　　“谢谢你，小胖，我的好兄弟。”
　　二人互称乳名，笑着伸出手掌，紧紧地拍在了一起。
　　再回到车上，紫云仍在熟睡中，嘴角衔着笑，应该是做着美梦吧。阿景替她解了安全带，轻轻背起她，朝和平酒店走去。夜静悄悄的，人们都睡了，阿景的心里却溢满了幸福。小超、小胖、紫云，今日重聚，仿佛又回到了旧时光，一切还是原来的幸福模样。
　　背上的紫云，一离开座位就醒了，只是不舍得睁开眼睛，一味贪恋着他的温柔。等过了观荷亭，阿景微微喘着粗气。紫云再也装不下去了，拍了拍阿景的后背，说：“放我下来吧，小哥哥。”
　　她唤他小哥哥，阿景心里溢满了柔情，便笑着放下她，“看来我还得再壮些，才能一直背着你。”
　　紫云也笑了，“看来，我还得再瘦点。”
　　阿景说：“不用，你已经很瘦了。”
　　紫云说：“好，你就再壮点。”
　　“这话很容易让人误解，女孩子还是少说，知道吗？”阿景的语气里尽是温柔，如这夏夜的风。
　　紫云不曾饮酒，依然微微地醉了。
　　阿景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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