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七章 大势所趋
房俊正自感慨,却听得武媚娘问道:“最近京中气氛愈发不妥,市里坊间都在说吐谷浑意欲反叛之事,上上下下忧心忡忡,唯恐吐谷浑起兵攻占河西,进而威胁关中。朝中除去派崔侍郎前去谈和之外,难道就没有其他的措施防止此事?”
说这话的时候,武媚娘忧心忡忡。
她政治天赋虽未满级,却胜过平常人许多,自然明白一旦吐谷浑反叛会带来何等危机。
可是朝廷上下除去派了崔敦礼前往吐谷浑之外,至今却并无其他动作,难道就只是将希望押在崔敦礼身上,认为他能够搞得定吐谷浑?
这可不是崔敦礼到底有多大能力问题,因为只要吐谷浑认为这个时候反叛可以脱离大唐之控制,甚至重现祖先之荣光,那么他们会不惜一切的起兵反唐,哪怕尸横遍野也再说不惜。
休说崔敦礼了,就算张仪苏秦复生,也不可能说服吐谷浑……
房俊喝了口茶水,靠在椅背上,说道:“眼下关中兵力空虚,若能何谈自然是上上之选,让吐谷浑占些便宜也没什么,权衡之计而已。不过殿下已经有了决断,若是局势崩坏,便调派左屯卫出京,前往河西屯驻,震慑吐谷浑。”
高阳公主惊诧道:“左屯卫?那太极宫怎么办?”
她再是懒得理会朝中事务,却也知道左右屯卫宿卫玄武门,那是皇宫的保障,一旦左屯卫调离出京,只剩下右屯卫,能不能守得稳太极宫暂且不论,谁能放心让房俊一个人把守禁宫大门?
都是自家人,虽然事情尚未定夺,却也没必要隐瞒,房俊便说道:“太子殿下届时会搬去兴庆宫暂住,由元从禁军宿卫周全,某麾下的右屯卫会担负起长安守备之职责。”
高阳公主微微颔首。
如今父皇不在长安,太子若搬去兴庆宫,那么太极宫自然无足轻重,总不会有人冲进去挟持那些个嫔妃和年幼的皇子公主吧?
挟持了也没用啊……
武媚娘却蹙眉道:“只怕朝中不会同意。”
“制衡”二字,乃是天下稳固之道。左右屯卫宿卫玄武门,除去兵力雄厚安全无虞之外,更有相互制衡之意,如此才能确保玄武门万无一失,就算其中之一兴兵作乱,亦有另一卫予以钳制。
可若是将左屯卫调出京师前往河西,只留下右屯卫担任京师守备,则整个长安城尽落于太子之手,晋王极其拥趸岂能安寝?
势必会兴风作浪,阻挠这个提案。
房俊叹息一声,道:“世间之事,本就从无两全其美之法,成功失败,都是在斗争当中一次一次的较量,直至最终之结果。得与失,成与败,更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转移,只要奋力争取、无愧于心就行了。”
勿怪他心中感慨,自从东征开始,整个大唐帝国便陷入一场波澜壮阔的历史长河之中。这其中每一个人的每一个念头,都有可能左右局势之发展,没有人能够完美掌控。
雄才大略的李二陛下不行,老谋深算的长孙无忌不行,二世为人的房俊也不行。
再这样浩浩荡荡的大势之中,每一个人都只是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所能做的,也只能是随波逐流。
然而历史是有惯性的,一旦局势不可揣测,前路不可操控,那么很有可能在某一个点骤然汇入原有历史之轨迹。到了那个时候,房俊这些年所作所为纵然不能说是毫无意义,但他的所有努力都将尽付东流。
世家门阀依旧占据朝堂掌控资源,边塞军阵照样默默发展秣马厉兵,朝堂依旧因为各种各样的势力斗争陷入无休无止的内耗……
直至帝国崩颓,乱世再现。
五代十国,神舟板荡群雄混战,将华夏男儿之锐气渐渐耗尽,到得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对于武将之限制无以复加,不仅文官凌驾于武将之上,便是连太监都能成为监军。
宋、明之亡,实则与国力并无多大干系。
当一个国家尚武之风不存,从帝王将相至贩夫走卒都将文章推崇至极高至地位,文官高高在上,却将武功贬斥至淤泥之中,“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之思想根深蒂固,岂能不被异族蹂躏,沦为奴役?
尚武之风,是一个国家的脊梁。
秦汉隋唐为何威震域外、横扫群夷?自与其尚武之风相关。
故而秦汉隋唐亡于内,而宋明亡于外。
慈禧太后那一句“宁为友邦,不予家奴”成为后人唾弃耻笑之缘由,然而细细思之,宋、明两朝固然从未说过这样的话,甚至对外态度甚为强硬,但是其国策之实施,岂不与慈禧太后这句话并无二致?
将武将死死的压住,固然再无“黄袍加身”之虞,国内军阀绝无反叛之机会,却给于了外族崛起壮大之契机,终于社稷断绝、江山破碎……
房俊不容许大唐走上那条军阀割据、外族入寇的老路,然而眼下之局势,却早已非是人力可以从容干预。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或许便是如此。
再是狂猛的滔天巨浪,又如何能够更改江河之流向呢?
*****
清晨。
雨后空气清爽,骄阳当空。
政事堂前,三三两两的宰辅、参政们陆续到来,进了堂内,寻到各自的位置坐好,便有书吏用茶杯沏了一壶香茶放在面前的桌案上。
总体来说,政事堂虽然是眼下大唐帝国最高的行政机关,但是平素的作风却并不严谨,规矩比之六部衙门都还少一些。
房俊正与萧瑀一起走到门口处,便见到后边岑文本在两个书吏的搀扶之下,气喘吁吁的走来。
他连忙迎上去,取代一个书吏搀扶住岑文本左边手臂,关心道:“景仁公身体欠佳,不妨在家多多静养,无需每日里都要到政事堂来。您乃是帝国元老,有您在,吾等小辈都有了主心骨,若是您有什么闪失,吾等如何撑得起这朝局?”
岑文本喘了口气,在政事堂门前站住脚步,布满老年斑的脸上挂着微笑,道:“二郎的心意,老夫领受了。只不过眼下陛下御驾亲征远在辽东,又适逢吐谷浑蠢蠢欲动,似有反叛之心,老夫即便是在家,又如何躺得住?还不如过来听听局势,纵然出不得什么主意,也不必整日里担忧,求个心安。”
这话还真不是虚言。
以他这把年纪,早已过了争权夺利的时候,只想着站好最后一班岗,待到陛下回京之后,即刻乞骸骨告老回乡。
对于家事,也没什么可挂念的。
自己那个儿子文采斐然,可以做好学问,但是为人处世却欠缺了一些,能够继承自己的爵位富贵一生足矣。侄子岑长倩倒是聪慧伶俐、天资不凡,如今身在书院,受到名家大儒之教导,又有“天子门生”这样一个身份,假以时日成材自然是不虞的,但是到底能够走到什么地步,却非是他能够掌控。
所以对于岑文本来说,眼下几乎到了“无欲无求”之境界,只想着善始善终,便再无遗憾。
这时候刚刚到来的李道宗上前,接过岑文本另一条胳膊,与房俊一起将岑文本搀扶进了政事堂内。
政事堂内诸多宰辅、参政、书吏见到岑文本,都起身问好,就连李承乾都起身,温言抚慰了几句。
待到众人都坐下,萧瑀环视左右,道:“今日殿下莅临,乃是为了吐谷浑之事。崔敦礼前往吐谷浑王伏顺的牙账多日,却至今石沉大海,未有一丝消息传回,恐怕结果堪虞。这等形势之下,自然不能任由吐谷浑兴风作浪,朝廷必须做出抉择,以应对最坏之局势。”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然后续道:“殿下之意,调左屯卫前往河西,镇守凉、甘、肃、瓜诸州,诸位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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