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京中秦府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紧赶,临近正午,绿珠趴在窗边往车外瞧去,远远地竟望见了那高大巍峨的京都城门。
“到了到了!姑娘我们到京城了!”
绿珠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声音里都是压不住的兴奋。
秦绾瞧着她,面上也露出喜色,“嗯,真好。”
她声音轻淡淡的,听得人心里平静下来,绿珠放下帘子坐回到她身边,见她面容温和,唇边带着抹有礼的浅笑,整个人清雅又高贵。
对比自己方才没规矩的跳脱模样,绿珠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让姑娘见笑了。”
秦绾无力地倚着车厢,摇头与她说:“你才十三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龄,不碍事的。”
绿珠闻言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姑娘不会嫌弃奴婢年岁小,办不了大事吗?”
她模样认真又可怜,秦绾素白的手抬起,将她耳边散落的碎发别至耳后,目光悠长,“我喜欢你活泼些。什么年龄,就该做什么年龄该做的事。”
不要像她,前世身份低微,活得也卑贱,整日里跟着些艳名远扬的妓子学些狐媚手段,最终一事无成,被人舍弃,被人赐死,被人暗杀于十九岁那一年的春日。
少女时期,她竟没有一日是开心肆意的。
望着绿珠鲜活的脸庞,秦绾笑得真诚,“在我身边,你可以做真实的自己。”
话落,似是想起什么,她又说:“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绿珠望着面前病弱少女明媚的笑脸,轻轻点了下头。
沈府不将姑娘当回事,随意指了她来伺候,可姑娘待她这样好,她一定不会让姑娘失望。
天子脚下,繁华喧嚣,城门下守卫林立,进京的人马皆规矩地排起长长的队伍。
沈府驾车的小厮减速慢行,至队尾停了下来。
城门口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秦绾倚着车厢,被车外喧哗声吵得昏昏沉沉,想要睡过去。
绿珠伸手探了探她额间,手下果然有些微烫,她不由皱起眉,“姑娘再撑会,等进了府,奴婢就去给你煎药。”
秦绾恹恹地嗯了声,双目轻阖,正要睡过去,倚靠着的车厢被人轻轻敲了几下,听车窗外的人出声问:“请问车上坐的可是虞城来的绾姑娘?”
绿珠听到那人声音,抬手撩起车帘,目中尽是惊喜:“秀荷姑姑?你怎么在这?”
“绿珠?”秀荷瞧见她,温柔的眉目间也带上了笑:“竟是你跟来上京了呀,真好。我今早就来守着了,就猜着你们今日要到的。”
话说着,她目光朝车厢里坐着的另一人看去。
秦绾被她两人的声音扰到,她睁开眼,苍白脸颊因反复起热而透出一抹薄红,淡色唇瓣也变得艳红一片。
她病中无力,没出声,只目光淡淡地朝绿珠投去一个眼神。
绿珠连忙向她介绍:“姑娘,这是沈妈妈的女儿,秀荷姑姑。”
秦绾目光落到窗边那年轻妇人身上,唇畔牵起一抹有礼的笑,声音稍有些哑,“姑姑好。”
天边仍有乌云尚未散尽,轿内光影交错,她面容靡丽,目光稍恹,艳红唇瓣轻启着,只静静倚坐在那里,扑面而来的那股世间难见的绝色气息,使人望之痴迷。
偏她姿态有仪,再端庄不过。
秀荷愣愣瞧着,回过神时,嘴边笑意越发深了,她朝秦绾点了下头,目光关切,“姑娘可是病了?瞧着似乎不是很有精神。”
“她是病了。夜里往外跑,着了风寒。”
身后忽地有人接过话,秀荷转身,快步迎了过去:“娘!”
沈府此次上京,足足驾了六辆马车,沈妈妈乘的马车偏后,这边都已经说上话了,她乘的那辆车才停了下来。
母女两人许久未见,此刻再见都红了眼眶,亲热地叙了会家常,沈妈妈瞧着马上就要轮到她们这边进城了,便牵起秀荷朝自己坐的马车走去。
待上了马车,秀荷问起秦绾的病情,沈妈妈便将那夜驿站发生的事前前后后全说给了秀荷听,未了嗤笑道:“和她娘一样,净耍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瞧见个有身份的就往上贴。也不想想自己几斤几两,只凭那一张脸也做不成正房夫人。”
秀荷望着自己亲娘一脸不屑的模样,心头砰砰直跳,她待沈妈妈说完,努力平复了下心绪,声音发虚地说:“娘,那贵人何止是有身份,那可是大楚最尊贵的人呐。”
沈妈妈听得面上神色一霎僵住了,听秀荷接着道:“陛下曾于两日前的深夜离宫,并遣了太医一同前往鹿角驿为晋王看诊,第二日早朝晚了足足一刻钟,朝中众臣皆知晓了此事。”
“娘以后莫要再说那姑娘的不是。”
秀荷牵过沈妈妈的手,目中一片深色,“绾姑娘可是个极有福气的人。”
将军府庭院深深,秦绾在垂花门处下了马车,又跟着秀荷走了大半柱香的时辰,这才来到了将军府的正院翠微堂。
此刻,庭院里静悄悄的。
正房处守门的婢女瞧见她们,立刻迎了上来,神色愁苦地打量了秦绾一眼,隔着层帷帽薄纱,她并没有看见秦绾的模样,只觉得近来被夫人日日念叨的老家姑娘单薄极了,衣服穿在她身上,未见面容,便先觉几分清冷仙气。
她眉头轻皱,隐晦地朝秀荷说道:“宫中方才来了人,夫人头疼又摔了一地的花瓶,现正在榻上歇着呢。”
秀荷望了眼正屋,点了点头,带着秦绾入内。
“京中姑娘都死绝了不成!天天盯着我家大姑娘不放,怎地不让她亲侄女入宫去,亲上加亲岂不更好!”
窗边软榻上,将军夫人沈氏面容憔悴,有气无力地咒骂着。
屋内无一人敢接话,咒骂天家,可是杀头的大罪,沈氏贵为将军夫人,她气昏了头胡咧咧,房中心腹只当没听见。
一旁服侍的若兰瞧见秀荷带了秦绾进来,她俯身在沈氏耳边轻声道:“夫人,秀荷姑姑回来了。”
沈氏立刻抬起眼,朝门口望去。
秦绾头戴轻纱帷帽,随秀荷走至榻前,她腿脚发虚,简直站都要站不稳了,心知眼下既还姓秦,少不得要先在沈氏手下讨段生活,她于是勉力屈膝行了一礼:“秦绾见过夫人。”
她声音轻缓平和,听入人心,仿佛春风拂面,焦躁的心得以熨帖,沈氏望着面前少女不觉间眉心舒展。
面前少女已长得亭亭玉立,静静站于榻前,虽看不清面容,举止却沉静有礼,露在外面的那只手,肤如凝脂,雪一样的白。
沈氏盯着那只手,眸光渐深,“面见长辈,便是这样无礼?”
她以长辈自居。
秦绾唇边牵起一抹微笑,语气歉然,顺着她的话说道:“夫人勿怪,晚辈近日染了风寒,只怕病容冲撞到夫人。”
“无妨,这屋里都是自家人。”沈氏毫不在意,只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秦绾身上。
秦绾听言,点头应下,抬手去取遮面的帷帽。
窗外乌云散去,日头高升,紫纱帷取下,一张不属于人间的绝色面容露于人前,她额前光洁鬓角流畅,如绸乌发高高束起,黛色柳眉,清润水眸,唇角一抹浅笑,美而圣洁,遗世独立,重重衣角都带着散不去的仙气。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众人皆有些失神。
沈氏望着面前这张脸,头仿佛不似方才那么疼了,不由对秦绾笑了笑:“好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及笄了没有?”
秦绾垂下眼,长睫遮住眼底神色,应道:“三月份便已及笄。”
沈氏听得唇边笑意更甚。
秀荷见状便知沈氏这是对秦绾满意极了,于是出声提醒道:“夫人,绾姑娘既正病着,不如先安排她去歇息?”
沈氏这才留意到秦绾面颊上那一抹不正常的晕红,想到方才宫中来人宣楹姐儿过两日进宫去说话,到时秦绾若还病成这样,怕是不能一并跟去。
她于是赞赏地看了眼秀荷,略一思量,吩咐道:“东边莲苑清净,正适合养病,便让绾姐儿住过去吧。”
秀荷点头,正要带着秦绾退下,沈氏却又扫了眼屋内伺候的婢女,伸手指了个最面嫩的,对秦绾道:“她叫若兰,在我身边也有一年多了,往后便让她跟着你吧。”
秦绾闻言一愣,似是不明白沈氏这是什么意思,她抬起眼顺着沈氏的手看过去,一个瞧着与她差不多大的清美小姑娘。
“……见过姑娘。”
她咬唇走上前来见礼,一双柳叶眼瞧人时含蓄又多情。
秦绾对她轻轻一笑,心知沈氏怕是要将话说明了。她于是转而望向榻上沈氏,推辞道:“长辈赐不敢辞,但我本就寄住于秦府,怎能再给夫人添麻烦,身边有绿珠一人伺候就尽够了。”
秀荷在沈氏身边伺候多年,早已将自己主子的心性摸透,见状她便知沈氏这是要正经认下秦绾。
她立刻笑道:“绾姑娘说笑呢。秦府就是你的家,哪来的寄住一说?你是咱将军府正正经经的二小姐。当年老爷瞧你身子弱才送你回老家去调养身子,如今你已及笄,这身子骨瞧着也强健了不少。你呀,也该回家来了。”
沈氏听得连连点头,面上带笑地看着秦绾,语气十分亲和:“秀荷说的对。你虽是老爷从外面抱回来的,但你既姓秦,就是我沈静芸的女儿。你放心,母亲对你和楹姐儿都是一样的,楹姐儿有的,日后也都会一一给你补上,你且安心住下,咱们再不回虞城去了。”
秦绾闻言长睫微颤,她轻轻低下头,听得泪盈于睫。
她说:“全听母亲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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