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梦狐
“小谢哥哥，我们去哪儿呀？”
女孩蹦蹦跳跳的在阳光下奔跑，她盯着前方那纤瘦的背影，太阳好大，他好像要融化在这阳光一样。
“去掏个土蜂窝，弄点蜂蜜回去，差不多还能赶上饭点。”前面那人年纪不大，介于少年与孩童之间，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哦……”女孩有些疑惑的看看周围，“但是，褚爷不是说过，后面那座山不能随便去么？”
前面的人停了下来，他回头看向女孩，阳光刺目，女孩眯起眼，举手想遮住太阳，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小缨子想喝甜甜的蜂蜜么？用冰凉的井水化开，浸上几只浆果，啧，这味道！”
女孩已经开始咽口水了，她猛地点头，便听他爽朗的笑了起来，向她伸出一只手：“来吧，咱们去——”
话还没说完，那只手上的皮肤突地向上翻卷，像是燃烧过后的纸灰余烬般褪色卷曲，接着他整个人像是烧过的纸人一般，在女孩惊愕的目光中崩解。
周围的一切迅速的衰败，无数灰烬悬浮在空中，女孩抱住头，颤抖着蹲在地上。
灰烬缓慢的向上飘去，仿佛一场朝着天空落下的大雪。
更多的灰烬如堆雪般涌来，空濛之中，一个声音轻轻叹了口气。
灰烬突然散开，杨缨抬起头，神色略显疲惫，目光却雪亮锋锐，她冷笑一声：“是谁在装神弄鬼——”
“给－我－滚－出－来！”最后几个字如春雷般滚滚而出，声音越来越响，回声在四周激荡，声浪卷起了大片的灰烬，须臾间形成数道龙卷风，在杨缨身边飞快的旋转。
那几道龙卷风似乎随着杨缨的意识而动，如数条青龙般搅动着整个空间，她长发被风吹起，身体轻飘飘的悬浮在龙卷风之间，这是比来到这个界域时更大的飓风，她却毫发无伤。
最终，风止尘息。
杨缨站在一片贫瘠的荒原上，天幕如盖，灰黄色的砾石间寸草不生，在目所难及的远处，隐约有雷电撕裂云层。
她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巨岩，那上面蹲着一只巨兽，大过她所见到的任何妖兽，甚至任何生灵。
那是一只狐狸。
它从头到尾红如烈火，没有一丝杂毛，碧绿的双眸之中，瞳孔漆黑如夜。
杨缨上前一步，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在识海中自语：“梦之狐。”
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没有疑问，没有惊讶。
巨狐点点头，垂头望向她。
“原来，这就是我的梦境啊。”杨缨又看向远方，雷电似乎近了一些，隐约传来沉闷如心跳的雷声。
巨狐没有动，它的身形似乎又大了许多，大得能遮住天穹，大得能布满这整个空间。
在它面前，杨缨渺小如芥子，如砂砾，如微不足道的尘埃。
她却愉悦的笑了起来，笑声并不大，却清澈明朗，仿佛用冰凉井水化开的蜂蜜，浸入了酸甜的浆果，能将炎热的夏日变得清凉透心。
在那笑声中，原本大得遮天的巨狐不知怎地，一点点缩小，当笑声停止时，它缩成原来的大小，皮毛依旧鲜艳如火，眼神中却带着一丝恚怒。
杨缨拍拍手，巨岩无声崩裂，梦之狐落到地面，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
“你是怎么发现的？”梦之狐的声音直接传到杨缨意识中，她眨眨眼，又是一笑。
“你猜？”
眼看狐狸要抓狂了，她悠闲的负手而立，给了一个让狐狸继续迷茫的答案。
“大概是因为，我从来就不做梦的缘故吧。”
会有人从来不做梦么？梦之狐的碧眼中露出疑惑。
雷电越来越近了，一半的天幕上电走龙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雷暴来临前的紧张感，还混合着一种淡淡的，并不刺激的尘土味。
梦里怎么会闻到气味？当梦之狐想到这一点时，雷电陡然下落，在它身周形成一个湛蓝色的牢笼，太晚了，它已经无法从这个女子的梦境中脱身了。
梦之狐蹲坐在地上，透过雷电牢笼，它冷冷凝视着面前的女子。
“你一定很奇怪吧？操纵梦境的妖族，却会陷入别人的梦境，”杨缨轻叹一声，“很讽刺，是不是？”
起初的惊愕过后，梦之狐表现得很平静，它点点头：“所以刚才的景象，不是你的梦，而是你的回忆，我很好奇，你回忆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杨缨神色一僵，被这问题戳到痛处，她没有回答，而是反问：“狐狸也会好奇么？”
“当然。”它居然点点头，似乎还笑了笑，“梦境是世间最疯狂，最荒谬，也是最有趣的东西，如果不是因为好奇这些梦，就不会有梦之妖狐一族。”
“很有道理啊。”杨缨在牢笼外坐了下来，一?手托腮，打量着雷电牢笼中的狐狸。
“如果不是因为好奇，你也不会以真魂进入我的梦境，也就不会被困在这里了吧。”她语气轻快，略带一丝嘲讽。
梦之狐没有生气，而是若有所思的附和：“不错，一群人类修士里，竟然有人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识破我的入梦术，不来看看，实在心里痒痒。”
它又问：“你说你从来不会做梦？为什么？即便连石头都有自己的梦，你真的从不做梦么？”
狐狸眨着眼睛，蓬松的大尾巴左右摇晃着，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杨缨似乎觉得这家伙像是一个喜欢问问题的好奇小孩，完全不在乎它身处雷电牢笼的事实。
“想知道？”
狐狸的尾巴摇得更欢了。
“拿真名来换吧。”杨缨笑得比狐狸还狡猾。
真名？梦之狐一愣。
“灵兽三契，只要约以真名，立下血契就行了，你做我的灵兽，我告诉你原因，怎么样？公平合理吧！”
公平个屁！合理个蛋！梦之狐顿时炸毛了！它的碧眼骤然睁大，掀起上唇，露出尖利的牙齿：“你！欺狐太甚！本狐绝不给你们这些人类做灵兽！哼！你以为我出不去么，我用破梦术就能破了你的梦境，到时候你神识受创，可别怪我下手太狠！”
“哈！”杨缨像是听到了一个极为好笑的笑话，“破梦术？你学会了么小狐狸？梦狐九术，一术一尾，你才一条尾巴，就别在我面前装样了！”
狐狸顿时震惊了，它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呆立于地，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道：“你，你是个人类，怎么会知道，知道梦狐九术……”
“嗯，我怎么会知道梦狐九术，这个问题问得好。”杨缨严肃的颌首，“不过，不当我的灵兽，就不能告诉你哦。”
只见狐狸身形又小了一圈，它耳朵耷拉下来，一副抑郁不乐的样子，杨缨嗐了一声：“我说，小狐狸，当我的灵兽有什么不好，有吃有喝，你想知道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梦之狐幽怨的看了她一眼：“你是人类！”
“人类就该被嫌弃么！哼，有本事你以后别化形成人啊！”杨缨瞪了回去，她撇撇嘴，觉得这样干耗下去实在太浪费时间了，于是使出了杀手锏。
“最后一个问题。”
从湛蓝的雷电牢笼中看出去，梦之狐眼中的女子，笑得那样诡异，令它的好奇心不断膨胀起来。
“小狐狸，听说过食梦貘么？”
“……你知道梦狐九术，你会操纵梦境，你还知道食梦貘，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梦之狐的声音颤抖起来，这个女人，这个女人！
杨缨结印当胸，伸手在空中绘出一个古奥的符号，她垂目而笑，胸有成竹：“万物有灵，约尔真名，以血为印，立契示信。”
“我叫杨缨，小狐狸，你呢？”
一滴包含着她精血的血滴在空中悬浮着，等待着，杨缨知道，她不会等太久，这让她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平原的尽头是连绵不尽的森林，远处看时森林只是黑压压的一片，走到近处才发现无数古木参天而起，脖子仰酸了都看不到树冠。
真的要进去么？有了前几次在妖族界域中的经验，高微一看到这宁静有些死寂，同时充满压迫感的森林便觉得头疼。
她回头看了言崧一眼，雾妖也有样学样的回头，只是雾化的脖子扭过了头，整个脸扭转到背后，看去颇为可怖。
言崧还未说话，他怀中的含章这时醒来，打着哈欠，揉着眼睛，抬眼先和雾妖白茫茫的脸蛋打了个照面，按说看到这般诡异的妖物，一般小孩不是吓昏就是吓得尖叫，可他只是愣了愣，不惊不惧，居然还伸手想去戳雾妖的脸蛋。
言崧岂会让他碰到这来历不明的妖物，他后退一步避开雾妖，觉得师妹捡到的这孩子真是胆大妄为，果然颇有她的风范。
“嘿，含章醒了呀！”高微笑嘻嘻的凑了过来，指着雾妖，“这是雾缭，是雾气化形的妖族，你看她像我吧？”
含章正懵懵懂懂间，见到她顿时展颜一笑，这才发现自己被言崧抱着，二话不说挣扎着跳下地来，落地之后扑向高微，一边连声叫姐姐，一边抱着她不放手。
高微心中一暖，蹲下来拍拍含章肩膀，柔声安抚于他，言崧一旁看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师妹，以往那个即便做错了事也要拧着强项，绝不低头的少女，竟也有如此温柔和悦的一面。
好言好语的抚慰过含章，高微头一抬，正好撞上言崧凝望的目光，二人四目相对，一时间似乎有许多不可说，也不必说的情愫涌动在这样的对视中——
一声沉闷，如滚地雷般的咆哮打断了这令高微心慌的对视。
霜纹兽的战吼！她猛然站起来，看向那片幽暗的森林。
“呼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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