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招待
高微正坐于地坪上,看小谢认真专注的搅动着锅里的食物。那小谢长发披面,看不清长相,但身形纤瘦,却似尚未长成的少年,高微暗地用观气术一看,此人竟已筑基,修为大概与自己差相仿佛。
她不禁有些惊讶,以筑基修士操庖厨之业,那这中年男子又会是什么来历呢?她正想发问,院门大开,一群大的十来岁,小的七八岁的孩童冲了进来。
他们本来嘻嘻哈哈互相打闹,忽地见到高微这个陌生人,顿时住手噤声,胆小的躲到大孩子身后,胆大的偷眼打量于她。
“小兔崽子!上不得台面!”中年男子笑骂一声,“都滚回位置上等开饭,平时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少在客人面前装样!”
他这一说,那群小孩顷刻间又活泛起来,嗡的一声散到案几之前,他们个头小,二人共一几,饶是如此,也挤了个满满当当,这处本来不小的院子顿时充满了童言稚语。
高微下手的案几旁坐了两名小女孩,她们坐得规规矩矩,眼睛却不住往这陌生客人身上瞅,高微冲她们一笑,女孩们也咧嘴而笑,露出光光的牙床来,竟是才换牙的小豁嘴。
想起自己换牙那阵子,高微忍不住想逗逗她们,却听院外传来一声大叫:“褚爷啊褚爷,让我也来陪个客吧!”
这家伙!高微眼角一抽,便见尚昆臊眉耷眼的立在院门外,双手作揖道:“我知道这不合规矩啊,不过这位妹子是我旧识啊,七年不见啊,烦请褚爷通融则个,让咱蹭个饭,陪个客,叙叙别后离情啊!”
褚爷冷哼一声:“臭小子满嘴胡柴,滚进来吧,下不为例!”
尚昆笑嘻嘻的蹭进院子,见已无座位,便在褚爷左首席地而坐,双手在他唯一的那条腿上捏捏捶捶,不时给高微丢个媚眼,好一脸狗腿相。
高微忍着手痒,对褚爷一笑,试探道:“褚前辈?”
“别介!都叫我褚爷,丫头你也别这么客气,来来来,先开饭吧!”
小谢闻声捧起那口滚烫的大锅,从末席开始,一一添满案几上的陶盆,轮到高微时,她抬眼一看,却见他脸上带着一个垩白的面具,光溜溜的面具在五官的位置留出几个小孔,猛一看颇有几分惊悚。
待所有的陶盆都添满,小谢提着大锅,往尚昆怀里一塞,一言不发,就往院后走去。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嬉笑窃语,却无人提箸。
“愣着干嘛,开吃开吃!平时早抢起来了,今天来个客人就装得这么斯文!”褚爷又是一声笑骂,顿时孩子们嬉笑起来,忙不迭的吃了起来。
高微看着面前的陶盆,食器粗糙,容量却颇大,她提起食箸在那盆汤羹中一搅,香气缭绕中,看到有肉又有菜,便夹起一块不知是什么的肉,放入口中一嚼。
唇齿之间,一股无法形容的香气弥漫开来,高微双眼圆瞪,不由自主的惊叹了一声,牙齿上下嚼动几下,只觉着这肉酥烂入味,又颇有嚼劲,一口肉还没品出滋味便下了肚。
她连忙又夹起一块,这次味道又有不同,肥而不腻,嫩而不柴,舌头一搅便化作肉汤入腹,若想细品滋味,还得再吃一块。
不知不觉间,一盆浓浓的汤羹被她吃个精光,连汤汁都喝个罄尽。
高微放下陶盆,意犹未尽,腹中暖意融融,全身毛孔随之大张,这盆汤羹中满蕴灵气,此刻随着经脉游走全身,丝丝缕缕,酣畅淋漓,竟比周天吐纳行功还能增长修为。
她看向褚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却听他哈哈一笑:“小丫头,傻眼了吧,这是褚爷的独家秘膳,增益灵气,助长修为,女孩子吃了还美容养颜,肤若凝脂,嘿嘿,比上面那些贵得离谱的清汤白水温火膳如何?”
高微舌尖在口腔中一转,犹自回味那难以言表的鲜美,闻言摇头道:“云中坊么?我今日初逛,还没吃过里面的东西。”
“不过,我觉着,这是我平生吃过最好吃的一顿了。”
她言辞恳切,褚爷如何看不出,越发高兴,伸手在她肩头一拍,点头道:“好丫头,居然没有七大宗门那股子酸劲儿,不错,果然不错!”
尚昆一旁凑趣道:“妹子人品就是好啊就是好!秘境那会儿就看出来了啊,嘿,还是我慧眼识英雌啊——”
“一边玩儿蛋去!”褚爷一脚把他踢个滚地葫芦,转头对高微道,“这家伙果真是你旧识?”
高微叹口气,点点头。
“嗯,那你今天既然是第一次来云中坊,为何不好生逛逛,咱们这穷街陋巷的,可没啥可逛的呀!”褚爷笑容一敛,目光锋利,直勾勾的看着她。
场内气氛陡然一变,前一刻还嬉闹的孩童也肃然噤声,几十双眼睛齐齐看向她,沉默的凝视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高微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
“我在云中坊边缘的云舟看风景,向下方看的时候,看到这里的街道上有个人。”她看向褚爷,“一个小女孩,大约十岁,我看见她的时候,她也看到了我。”
高微想起那女孩的眼神,隔了那么远,面容都看不清,可那眼神却触及了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所以,我就下来了。”
尚昆嗐了一声,想说什么却见褚爷手一抬,止住他要说的话。
“此地所有的孩子都在这里,一共四十七名。”褚爷淡淡说道,“你找到那个小女孩了吗?”
高微摇摇头,苦笑一下,她说的是实话,却怎么听怎么荒谬。
“你不用找了。”褚爷叹了口气,态度突然变得温和,他拍拍少女的肩膀,“我信你,你是看见了,但这里根本没有你看到的那个小女孩。”
“这里布有幻阵,从外面看,此地不过一片荒废已久的房舍,一般人看一眼罢了,也没那个好奇心下来瞧。不过这幻阵偶尔也会影响到人的心神,让人看到他内心深处的东西。”
他手搭在高微肩膀上,安慰似的捏了捏:“你看到的小女孩,大概是你的幻觉吧。”
只是幻觉么?高微淡淡一笑,她不欲再谈此事,随口道:“多谢褚爷今日这顿饭。”她看看那群又开始打闹玩耍的孩子们,想起自己那一去不返的童年时光,眼神中不由流露出唏嘘之意。
褚爷撑着手杖站起,仰头看向千尺之上层层叠叠的云舟底部,忽地说道:“时候也不早了,小丫头你先回去吧,日后若是馋了就来,少不了你一个碗。”
高微知趣起身,正想拱手告辞,突然想到什么,问道:“我刚进来的时候,看到一棵枯树下躺着一个人,那样子似乎只有一口气了,仿佛活死人一般,不知是何缘故?”
“活死人?嘿嘿!”褚爷冷笑一声,表情极是鄙夷,“自找的!晋级无望,不愿修炼,又觉人生苦闷,便服食迷幻丹药,以求醉生梦死,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一天当一年过。”
他正色看向高微,郑重道:“你还年轻,前途光明,切不可玩物丧志,耽于外物。我留着那活死人,就是给此间之人做个警示,杀鸡给猴看,省得那些小屁孩们不懂事,为了好玩去吃药,结果成了个废人。”
高微被他这么不见外的训了一番,几分好笑外又略有感动,她肃然应是,以子侄礼向他恭敬一揖,随后对尚昆笑了笑,告辞而去。
她本想直接飞回山门,又想起杨缨只怕还在云中坊逛着,便驾遁光向上疾飞。尚昆看着她的背影,皱了皱眉,完全收起那油滑无赖的神情,肃容道:“褚爷,高微之事我此前向您禀报过,不过当时她并未从秘境脱身,此时一见,她修为大进,只怕是得到了什么机缘。”
“那时我着意结交七大宗门弟子,还救过她一命,今日一看她还算念旧情,却不知她回极天宗后,会不会把此地情形禀报上去,那时——”
褚爷撑着手杖,叹口气:“你呀,别想那么多了。这丫头年轻心热,你也说她念旧,日后她若再来,照旧接待便是。你今日那番截杀很是不妥,一个不慎叫她逃出,反而大费周章。”
他淡淡望向云舟底部,声音有几分疲惫:“君子可欺之以方,什么时候用什么手段,是要看人的。”
高微在云中坊的一处天桥上伫立,她东张西望,却怎么也找不到杨缨带她去的那家成衣店,又拉不下脸向路人打听,只好站到高处,希望正好能撞大运看到杨缨。
她这番顾盼,杨缨没找着,却被人看在眼里。
“师妹。”
高微闻声一惊,会这么叫她的没别人,她讪讪回头,果然看到言崧在她身后。
“啊,师兄,好巧啊!”她摸着后脑勺,好不容易才找出一句话来。
早上才发生过争执,高微想起那时自己的态度和师兄当时的沉默,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言崧上下打量她的新装,虽然心中疑惑这身衣裳像是男装,但毕竟比露胳膊露腿的马甲短裙要得体多了,于是笑道:“师妹新买的衣衫么?看起来很是,利落。”好好的女孩儿穿男装,也只能评价为“利落”了。
高微得到这一句“利落”的评价顿时圆满了,眉开眼笑道:“是吧!师兄也觉得好?那家店里的衣服啰啰嗦嗦,袖子这么大,裙摆那么长,颜色还扎眼得很,真是繁琐到极点,还好这身不错,动手方便,打架很是放得开!”
可不是放得开,不久前刚打了一架,这身衣裳丝毫不碍事,得到了她的大力肯定,还想再买套同款备用呢。
言崧哪里想得到她刚刚还和人群殴来着,心道小师妹久处山野,不谙世事,这审美也,咳咳,有些奇葩,不如多带她交际应酬几次,耳濡目染下,自然能融入正常的修士之中了。
他心中计议已定,便道:“师妹此时可有他事?若是无事,不如陪我去印心楼坐坐,正好为你引荐几位同修。”
“呃,我是和杨缨一起来的,若是她找不到我……”
“这个不妨事,片刻前我看到杨师妹已然回去了,若是师妹找她有要事,发一道传讯符便可。”
高微心道确实没什么事儿找她,既然她回去了,就陪陪师兄好了,早上还吵架了,等会儿找个机会陪个不是,揭过这一节便好,于是笑道:“好呀,那印心楼在哪儿呢?离这里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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