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缘由
一阵悸动过后，高微慢慢睁开眼睛，而她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她想动一动手脚，却觉得身体像被巨石碾压过一样，胸口是难以名状的窒息和压迫感，而最难受的还不是身体上的疼痛。
尖锐的耳鸣声从头壳深处发出，那声音像脑子里养了千万只蜜蜂，嗡嗡之声震得她几乎无法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耳鸣声减弱，高微这才感觉到身体的重量，她趴在地上，脸颊紧贴着冰冷坚硬的地面，丝丝寒气透入肌肤，却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她试着活动四肢，努力忽视皮肤上那无数蚂蚁噬咬的麻痒之感，先是手指恢复了知觉，接着双臂有了力气，她使劲一撑，随即支起上身，茫然四顾。
但是，没有光，这么久了，眼睛应当适应了环境，可还是什么都看不到，高微深吸一口气，空气寒冷中带着尘土气，似封闭了许久墓穴般，竟无一丝生气。
突然一道劲风向她袭来，高微手足还有些麻木，只得向后一倒，劲风从她脸颊边刮过，又陡然回转，一只钢铁般手臂紧紧卡住她的脖子，将她压倒在地。
高微脖子被猛地一卡，只觉气血翻涌，眼珠子都红了，她被那人压在地上，上身动弹不得，便蜷起双脚，腰力一弹，飞脚向那人踹去。
蓬的一声踹到实处，那人吃痛，牙缝里嘶了一声，手上愈发用力，掐得高微双眼金星直冒，胸口窒息几欲爆炸。
那人突然咦了一声，手上劲道一松，高微挺腰翻身，气沉丹田，寸劲勃发，一拳向对方捣去。
“高，高师妹——”
听到这个声音，高微一愣，拳头硬生生挺在半空，她呆了呆，半晌才试探问道：“杨师姐？”
黑暗中看不清杨缨身形，高微话音方落便觉对方气势一松，一只手落到她肩膀上，用力按了一下，女孩反手握住那只手，感觉到她手指的僵硬和颤抖，两人摸索着靠在一起，一时竟无言以对。
“你听到了吗？”黑暗中杨缨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疲惫和一丝隐藏得很深的恐惧。
高微点点头，随即又想起黑暗中对方看不见，便道：“是，那声音——”她突然失语，竟不知该说什么。
黑雾诡谲莫名，活尸凶暴残忍，但都不是没有办法对付，唯有那尖啸声，一声入耳，不但将五脏六腑搅成一团，还能勾起每个人心中最深的恐惧，就算略一回想，高微便不由自主的瑟瑟发抖。
黑暗中看不到彼此，杨缨却似了然，她轻叹一声，又低声道：“别说这个了，你，你身体可有什么不妥？”
不妥？高微试着运气，却觉经脉处处滞涩，竟连一丝灵气都难以引聚。这一年多修炼下来，聚灵引气已如吃饭睡觉般熟极而流，此时丹田空空如也，灵气全无，几近凡人。
她心头一跳，又试着存思观想，可眉心一阵刺痛袭来，竟连神识也无法凝聚，顿时久违的无措之感涌上胸口，自修真以来，她进益飞快，渐渐习惯了身上这非同凡人的力量，可一朝这力量失去……
杨缨见她默然，握住她的手紧了紧，似乎是鼓励又是自勉般道：“灵气虽用不了，万幸我们身手还在，我猜这里下了限制五行之力的禁制，等出了这地方，或许……”
话音未落，她抬起头，吃惊的睁大了眼睛，瞳孔骤然缩小，心神竟为之一凝。
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团光晕，小小的，昏黄暗淡，却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坚定，似乎全世界的黑暗也无法夺去这微小的却坚强的光。
高微也看向那团光，片刻前还是绝对的黑暗，没有一丝光线，人好像变成了瞎子，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有那么一刻她还担心是不是自己瞎了。
而这一团光的出现，却让她发现，能“看见”是一种多么奇妙的感觉，她盯着那团光，突然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
渐渐，那团光由远及近，没一刻便到了她们面前，光线虽微弱，却映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和身形。
来人眉头微蹙，目光在杨缨身上打了个转，随即落到她身边的女孩脸上，她似惊似喜，轻叱一声：“阿微，你怎么在这里？”
朱玖手中的光是一团黄磷火球，磷石遇空气则燃，平时被装在铜质小球中，光孔以蜡封缄隔绝空气，并不需要灵力催发，这东西却是班雅从袖子里摸出来的——她总有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可在这诡谲之地，竟颇有几分用处。
微弱的光晕中，四人聚在一处，围坐在地，彼此都有一肚子问题，却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面面相觑起来。朱玖目光流动，手中磷火难以照远，便托在手中，正想开口时，突然抽抽鼻子，撇嘴道：“什么味儿？真臭！”
“我不小心掉坑里了，这味儿，呃，是有点冲。”高微讪讪往后闪了闪，一手无意间抚上另一边胳膊，表情有些不自然的低下头。
杨缨忙打圆场：“出去换套衣服就行了，只是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说了不要进这林子，你们偏生要进——”班雅咕哝了一声，她拽着朱玖的袖子，恨不得整个人都挂到她身上去，浑然不觉对方的不耐烦。
“可有人知晓此地为何处？”杨缨理了理思绪便发问，借着微弱的光，她一一扫过众人茫然的面孔，沉吟片刻后，神色慎重道：“如今我们落入此诡异境地，要想脱身而出，须得先找出缘由来，不如每人将此前经历之事细述，也好彼此印证，诸位意下如何？”
她态度客气，众人也并非无知之辈，都觉有理，便听杨缨咳嗽一声道：“那么，我先说罢。”
“我今夜行事缘由，要从数日前说起。”杨缨瞥了一眼高微，目光中微带一丝歉意。
“日前，一场暴雨引发泥石流，从后山席卷而下，当时我正与徐师兄与高师妹一起初次巡山，我等未曾料到会有暴雨山洪，以致于后山遇险，之后集三人之力勉强脱险。”
她冲高微点点头，“那时我们在獠牙岩上暂避山洪，我于无意中瞧见泥石流中有一物被挟裹冲下——便暗暗留心，在雨停后，趁空又来了几次后山，最后确定，这后山封印有镇守妖兽。”
见朱玖与高微露出不解神色，她耐心解释：“所谓镇守妖兽，乃是宗门抓捕妖兽后，按五行之属，封印于地穴中，或做守阵护宝之用，或为护山大篆供给灵源。”
“群玉山为练气弟子居所，为保弟子安全，稍微厉害一点的妖兽都被挡在结界之外，从方位看来，此处地穴上所设封印与结界关系不大，我推测是某位前辈私设之阵，或许，是为了收藏他集藏之物。”
话说到这个地步，再没有不懂的人了，朱玖深深看了她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原来如此，今夜你是借了巡山的幌子，到后山破阵寻宝来的吧！”
能禁锢妖兽守护私藏的前辈高人，其留下的藏宝可想而知，对于修为低微的练气弟子来说，价值无法估量，修真一道，机缘为重，杨缨秘而不宣，伺机以寻，显见其独占机缘之心，如此行径虽私心太重，在修真界却当不得一回事。
是以听到朱玖的讽刺，杨缨并不以为意，只是目视高微，歉然一笑：“高师妹，对不住，这事儿我瞒了你，你若是恼了我，我也并无二话。”
微光暗淡，众人围坐在地，只勉强勾勒出身形轮廓，高微低了头，面容藏在暧－昧的昏暗中，也看不出神情如何，听到杨缨这话，她抬起头，眸子反射出一点光：“杨师姐，你原本可瞒着这事，我们自呓语林中分开后都是各自行事，你的打算和计较，便是瞒下不说，又不会有人知道。”
杨缨呵呵一笑，长眉随之轻扬，她伸出一只手指晃了晃：“其一，如今我们落到这等境地，若不抽丝剥茧追溯来因，如何能脱身而出？正当群策群力之时，我不是那般不知轻重之人，这时还遮遮掩掩不说清前因后果，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么？”
“其二，”她轻叹一声，“我总是把你当朋友的，或许下次再有这等事，我还是会如此行事，但既然当你是朋友，我做便做了，却不会诳言欺你。”
高微沉默了一瞬，随即笑了起来，她伸手在杨缨肩膀上拍了拍：“杨师姐，泥石流之时，若没有你，我这会儿都烂成泥了，既然你当我是朋友，朋友之间，这点小事何必计较——我信你不会诳言欺我。”
朱玖不耐烦的拨弄着手中的黄磷火球，心中却腹诽：“巧言令色，大放厥词！”她总与杨缨不对盘，若非身处此时此地，她定然有一堆话来驳斥杨缨所言，这会儿顾全局面，有话说不得，憋得好生难受。
“……我到了封印之地，却发现有人捷足先登。”杨缨略述了她与高微在呓语林中发现弟子残尸之事，回想起那血腥残忍之景对她来说并不好受。
她有意看了一眼朱玖，似笑非笑道：“那先到之人，是文倩容与石琼，她们要做的事儿和我差不多，但目的却有些不同，听她们的说法，收服这妖兽，是为了对付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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