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手刃

少女身体如被寒冰冻结，满目血红一片，浓厚的血腥之气冲入鼻端，从她心底极寒处缓缓勾出一星暴戾的火花，渐渐烧灼起来。

        她闭上双眼，脸上慢慢扯出一个怪异的笑颜，开始是无声低笑，转瞬变成歇斯底里的大笑，直到全身颤抖，声嘶力竭。

        娇媚女子柳眉倒竖，不悦的喝道：“死丫头，你疯了么！笑什么笑！”

        男子冷笑道：“无用的凡人，只怕是吓傻了。师妹，你这样问法太慢，让我直接用搜魂之术岂不便当许多。”他走到高慧身边，一手向少女头顶百会穴拍去。

        “胡师兄，你性子真急，这下人家都没得玩了！”娇媚女子蹙眉不乐，她目光从一地尸体上扫过，突然定在一人身上。

        张氏身怀六甲，她坐在椅子上，一手抚心口，一手托着肚子，自从眼睁睁看着丈夫惨死，便只是面无人色的注视着丈夫的尸体，随后之事，全若无知无闻，如一尊冰雕般。

        娇媚女子笑意盎然，举步向厅中另一头的张氏走去。

        为喜事装点一新的高家正厅，此时满是刺目的红色，厅中烛光朗朗，照在满地血水和尸体之上，若有修罗地狱，就该是这般摸样。

        一手造就这地狱的两人，却衣不沾尘，手不染血，神情如高高在上的神祗，视人命如草芥一般，连眉毛也不抬一下。

        突然从高慧体内极寒中生出极热，冰火二气交错着在她身体里飞速盘旋，她只觉全身经脉一阵剧痛，如有千万冰针与火焰从丹田处沸腾而起，就像那夜被无名男子以秘法神剑附身一般，只是比那时更为激烈，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打破她身体的禁锢，脱身而出。

        胡师兄的手已触到少女头顶，一股极为凌厉剑气，从他手心冲入，他猝不及防，只“啊”的叫了一声。

        那道剑气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之势，从他手掌至小臂，大臂，肩背，胸腔……，剑势如燎原之火，所到之处，骨骼寸寸成灰，经脉如枯木骤燃。刹那间，他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丹田气海，被那疾如烈火的剑气焚成火海。

        少女缓缓睁眼。

        她血红的双眸里映出奇异的景象，那杀人如草的男子，从身体内透出一层红光，骤然从内而外燃了起来，烧成一柱暗红色的人形火炬。

        而不过一眨眼，火光一闪即灭，胡师兄身形纹丝不变，全身上下，如烧得干干净净的银霜炭，灰白死寂，此人竟是被剑气焚为炭灰，居然还勉强保持着人形。

        他焚成炭灰质地的面孔上，惊诧莫名的表情清晰可见，灰白色的手还搭在高慧头顶。

        少女颈脖微微一动，转头看向厅那边的娇媚女子。

        随着她的动作，那堆片刻前还是不可一世的胡师兄的人形炭灰，从抬着的手掌开始，节节崩溃，碎成飞灰，飘荡在空气中，瞬间化为乌有。

        而这一切，不过一弹指间。

        娇媚女子已走到张氏身旁，纤美的玉手轻轻落在孕妇的颈子上，温柔得像要拭去一片花瓣上的灰尘。

        谁也想不到，那纤长的手指只要微微一动，就会以一个优美的弧度拧断少妇的脖子。

        就在她动手那一刻，突觉身后有异，女子心头一怔，扭头去看。

        她的目光，迎上了一道寒如玄冰的目光，那片刻前被她折辱玩弄于股掌中的少女，也正微微扭头看向她。

        高慧的身前，此前还是胡师兄的那堆人形炭灰，也就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对于娇媚女子来说，区区几个凡人的性命，根本不在她眼里。她和师兄自视甚高，觉得杀人和摁死一只蚂蚁一样，不过随手而为，毫不费力，谁知蚂蚁居然会反抗！

        转眼间，形势逆转，明明弱得不堪一击的少女，此时如同变了一个人，全身散发出令人胆寒的杀气。

        娇媚女子双目圆睁，刹那间，她脑中灵光一闪，失声惊呼道：“神剑！你，你竟能驾驭神剑！”

        女子心中千百个念头席卷而来，突然她目光一闪，娇媚的脸上笑得狰狞又贪婪，双手十指飞快打出几个手印，指尖灵气如丝如缕，片刻间已结成一道网。

        她双手一推，那道网迎风暴涨，半个厅堂都被包裹在内，厅中桌椅案几等杂物，一触之下，如摧枯拉朽崩坏消弭。

        二人相隔不过数丈，那张灵力交织的网瞬间已扑至高慧身前，少女身形不动，只伸手在那网的正中轻轻一点。

        灵网立时凝固，高慧五指间寒芒闪现，心中一片空灵，似乎身体中有无穷的力量，能随心所欲的操纵。

        少女手指一合，一点如霜似雪的寒光，从灵网中间骤然扩开，瞬间顺着经纬，将整张灵网冻做一片晶莹的冰网。

        冰网在烛光之下闪着粼粼的冷光，不过一瞬间便轻轻崩裂，厅内似下了一场雪般，星星点点，煞是好看，与满地尸身血水相映，竟有几分凄美之景。

        女子本志在必得，见到如此形势，银牙一咬，双手从虚空中一招，一把暗淡无光的长剑出现在她手中。

        长剑一出，似乎吸去了所有光线，厅中顿时阴风阵阵，幽暗如无间地狱。

        女子执剑在手，毫无花饰虚招，当头向高慧一记劈斩。

        剑光暴涨，眼看便要将少女劈成两半。

        高慧手掌一扬，一道带着冰霜凛冽的寒光迎上剑光。

        不过轻轻一触，剑光被冻成一道冰柱，寒气顺着来势向女子侵袭。

        说时迟那时快，冰霜寒凝之气顺着女子长剑已延伸到她持剑的右手，瞬间寒气将那只纤手冻成晶莹的琉璃。

        女子满面狠戾之色，左手向右肩狠狠劈去，身子后仰，想自断一臂，顺势逃走。

        但已太迟了。

        左手劈下之时，冰霜已延伸到她右半边身体，那一掌劈下，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嚓”一声，冻成寒冰的右臂齐肩而断，落地后又断成数截。

        寒气并未中止，在右臂落地那一刻，蔓延到了女子全身，连着女子未及出口的一声惨呼，将她冻成一个晶莹剔透的寒冰美人。

        僵硬的冰美人向后倒去，重重砸在青石地砖上，四肢躯干碎成一地，她的头颅滚落一旁，依旧娇美的脸上摔出数道裂纹，嘴唇半张，还能看到最后的恐惧之色。

        见仇人均毙命当场，高慧心中空空荡荡，方才的力量荡然无存，此时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一事。

        “三道剑气……”她喃喃自语。

        “怀璧其罪，原来如此！”高慧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那无名男子最后说的那句话，难道是知道她身藏神剑，怀璧其罪，而预先给她三道剑气用以保命么？

        她看着满庭尸身，跪倒在地，竟连哭的力气也没有，毫无手刃仇敌的快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微弱的呻吟之声。

        高慧循声看去，只见嫂子张氏蜷缩一团，倒在角落里，绯色裙摆上一片深色的湿印。

        少女慌忙冲过去，连声问道：“嫂嫂，你还好么？”

        张氏头颈歪在一边，雪白的脖子上有两个纤细的指印，色做青黑，少女想扶起孕妇，却觉她头颈绵软无力，竟是颈椎被折断了！

        也不知这身怀六甲的弱质女流，是凭怎样一股韧性撑到现在还不断气的。

        张氏喉头也被捏碎，无法出声说话，只能细细的喘气。她定定的看着高慧，目光中流露出求恳之意。

        高慧一愣，不解其意。

        那目光中带着一丝急切，又勉力向下看。高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视线落到张氏高高隆起的肚子上，裙下一片湿渍，滴滴答答也不知是血还是水。

        少女心头一抽，她知道嫂子身怀有孕，已经七个月，离临盆还早，但看这个样子，难道嫂子要提前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孕妇颈骨折断，全身无法用力，就算早产发动，又如何生下这个孩子来？

        高慧咬牙道：“嫂嫂，你可是要生下这个孩子？若是，你眨一下眼睛！”

        张氏缓慢而坚定的眨了一下眼睛。

        少女面上露出恐惧与焦虑之色，她本为闺阁少女，对妇人生产所知甚少，隐约知道需要产妇用力将孩子从产门推出，费时费力又十分危险，简直如鬼门关一般。

        张氏颈骨折断，喉头碎裂，如今只是凭着一股为母则强的韧性在支撑，她此时连手都不能抬，又如何有体力生下孩子？只怕她撑不了多久，到时候一尸两命，又是一件惨事。

        想到这里，高慧面色青白，声音颤抖，不停摇头道：“我，我不会接生，嫂子你撑一会儿，我去寻大夫来为你医治！”

        妇人目光焦灼，喉头颤动，勉强暗哑的哼了一声。

        高慧握紧拳头，指甲扣入掌心，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止住身体的颤抖。她知道张氏颈骨折断，万无生理，而孩子呢？无端惨死的兄长，在世间唯一留下的就是这个尚未出世，母亲便濒临死亡的孩子。

        这是高氏唯一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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