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是不是已经委身于妖女,用自己的身子换点实惠?
姬靖兰的脑海里不自觉浮现起洛泱泱说这话时的情景——
当日,他虽然心知这妖女内里心如蛇蝎,但眼前明明是个一副寻常闺秀的打扮、长相清丽灵动、身段纤柔婀娜的少女;而又正是这样一个比他大不了一两岁的少女,对他说着满口的淫词秽语、诛心之论,举止更是轻浮得完全颠覆伦常、超出想象……想到这些,他的耳根不由得微微发烫,也不知是被恼的还是替那妖女羞耻。
他在妫宫中虽然不得妫君宠爱,但毕竟是位公子,更兼有这样倾倒众生的相貌,十几岁上就成为不少怀春宫女所倾心仰望的对象。偶有胆大的会对他言辞暗示甚至投怀送抱,他从来不为所动,寻常一两句话,甚至一个眼神便可轻松拒之千里,总不至于像当日在那妖女面前那般……几次三番的失态。
想到此处,他在袖中的手掌不由微微攒起,用力捏了捏,方将心头的烦躁压下。
这时,水榭外的宫女忽然进来报说:“二公子到。”
姬靖兰即刻回神转身,见姜琮已从外面走了进来,正穿过门洞堵在了他的面前。姜琮依旧是那副衣着鲜亮华丽、颇讲排场的做派,身后只跟三四名侍从已经算是囿于深宫规矩而精简了。
姬靖兰翩翩上前规矩行礼道:“靖兰见过二公子。”
姜琮也不还礼,勾唇一笑道:“我入宫正要拜见父亲,没想到竟在这里能遇见姬公子。”
姬靖兰印象中,姜琮今年虚岁二十,去年得羿侯指了公族贵女为妻,在宫外开府。得益于他母亲苏夫人盛宠不衰,他在功课上也争气,如今在朝中领有要职。
姬靖兰无视他的傲慢,不卑不亢道:“靖兰蒙羿侯召见,来得早了些,故而在此等候。”
姜琮是羿侯身边颇受重视的公子,整个陵州几乎没人敢对他不逢迎讨好,见了他自然都殷勤热切非常。可如今这个亡国公子竟敢用如此疏离淡漠的态度对他,让本就用心不善的他更是燎起了一把火。
他刻意地上下打量着姬靖兰,逼近两步,皮笑肉不笑道:“姬公子可知,如今这陵州城的王公贵族当中,都在流行一个什么赌局?”
他见姬靖兰默然不语,接着自得其乐地道:“众人都在下注,赌——姬公子你到底能够在郡主府待多久,三个月?半载?抑或是一年?总之就是看你多久就会被风妤抛弃,或者……身死。
“下注的,赌资最低千金,你说,这是不是多少有点刺激?……想知道赔率吗?眼下,赌半载的人最多——他们一定认为以你这么标致的长相,说不定够风妤新鲜半载的。哎,你可别瞧不上这半载,目前为止,在风妤府中待得最久的男宠也不过是撑到堪堪四五个月,说你能待到半载,那是抬举之意呢。”那几个侍从也适时爆发出一阵讥笑。
姜琮原本料定自己说完这番话,姬靖兰一定会被气得面红耳赤、忿然作色,却没想到此刻的姬靖兰居然完全古井无波,一脸淡漠地静静听着,好像刚才姜琮所说的话里没有半个字跟他有关。
姜琮暗自咬了咬后槽牙,依旧摆出那副笑意雍容的姿态,可话里却一句比一句损,“我告诉你,我也下注了。我压的是,三个月。哎,姬公子可别误会,我可没有半点觉得姬公子颜色不够好的意思,只是当日在大营中目睹了姬公子在众人包围下竟敢公然行刺妖女的壮烈之举,便以为,以姬公子的洁身自好、宁死不屈,定会再次试图为故国报仇雪恨,说不定哪次就……呵呵,别怪我说话不中听,你想,风妤连妫都城中那些不足月的襁褓婴孩都不曾放过半个,你说,倘若你忍不住再次图穷匕见,她会轻易饶过你吗?”
姜琮已经几乎把脸贴凑到姬靖兰的面前,刻薄道:“所以,姬公子,我就仗着与你还算旧识的份上,求你给我透个底,倘若风向有变,也好让我及时挽回损失,别输得太惨——你与风妤如今到底如何?姬公子是不是已经尽弃前嫌,委身于风妤,用自己的身子换点实惠?”
在姜琮等到不耐烦之前,姬靖兰将目光从姜琮身后的远处收回来,徐徐开口道,“我劝二公子慎言。我姬靖兰乃一国公子,宗室血脉。我这样的人,可以尽瘁于庙堂,可以抛头颅于沙场,可以披心肝以昭日月,沥胆血以济苍生……唯独不可以在街谈巷议中被戏谑玩笑。”
看见姬靖兰终于回应,姜琮还有点得意,“哟,生气啦?还挺硬气。呵,果真是跟风妤好上了吗?觉得她会替你撑腰?我告诉你,就算天下人都怕了这个妖女,我也不会怕她。她就是再厉害,能越过父亲去?笑话!
“我看你是不知道,夷平了妫都后,风妤大病昏迷了数日,直到现在,我看她的身体也大不如前。本就是个福薄的短命鬼,自小就汤药不离口的吊着的,这次还要搭进半条命去,也不知身上的法力还中不中用,还有几年可活。你呀,与其对她投怀送抱,还不如来取悦一下我。我房中虽说绝色不少,可比起你来还是差点意思。”
姜琮看见姬靖兰的眸光在自己脸上掠过,明明是一双极好看的眼睛,眸色深沉淡漠,姜琮却在刹那间生生被那道目光刺得内心有些瑟缩,仿佛那底下不知藏着刀林还是深渊。
姬靖兰淡淡道:“二公子,靖兰虽然愚驽,有一事却看得明白透彻——出兵妫国对羿国并无甚裨益,但为了彰显天道,吊民伐罪,羿侯毅然为之,这是去私欲、存公义的胸怀。风妤用妖术摧毁妫都,杀害百姓,我心中确有怨恨,但我明白这绝非出于羿侯本意。而自我入陵州以来,羿侯对我极为照顾——许我入纪德院与鸿儒为伍,赐我金玉布帛不计其数,如今又亲自召见对我耳提面命,这一切都是对我的栽培之意,为的自然是不负代妫‘监国’的初心。”
姜琮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明明是在刻意羞辱他,他怎么忽然夸起我父亲来了?
姬靖兰微叹一口气,“即便如此,靖兰尚且替羿侯担心天下人会误会他的用心,令他惹来非议。只是没想到,就连亲近羿侯如二公子你也曲解了他的意图。”
他转眸,直视姜琮,目光慢慢变得锐利,“你口口声声说我‘委身于风妤’,说我‘用自己的身子换实惠’,暗示我的性命不光危在旦夕,还一文不值,这岂不等同于说羿侯当日虽留我在身边,却根本没想过善待我,而代妫‘监国’之辞只是蒙蔽天下人的托词?二公子,你如此心思,当真是枉为人子,枉为人臣!”
姜琮早就听不下去了,满脑子只知道这个亡国公子竟然敢如此疾言厉色地责骂他!他怒喝:“姬靖兰!你也狂得太甚了!也不看看我是谁?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然也敢辱骂我!给我拿下!”
姜琮一声令下,那些早就惯于帮姜琮欺男霸女的侍从马上扑上前将姬靖兰双臂扭住。姬靖兰也并不反抗,只是臂弯暗暗用力,不至于真被人反剪。
姜琮冷哼,“姬靖兰,你是真疯还是假傻?代妫‘监国’?看你挺清醒,原来你还做着梦呢!父亲随便敷衍一下你,你就当自己是兰芝玉树了?你听说过有老虎将爪下的猎物放生吗?看见过有人将到嘴的肥肉吐出来的吗?!妫国五城现在已经尽在申国和我羿国囊中,岂有……”
他话没说完,却竟然眼睁睁看见那两个抓住姬靖兰的侍从猛然都撒了手,双眼圆瞪着姜琮身后的方向,还没来得及说出话来就一个个“噗通”跪在了地上。
姜琮霍然转身,顿时心中一虚,也双腿一软,拜倒在地上,“父、父亲!”
羿侯不知何时已来到水榭中,正大步走到几人对峙的露台上。姜琮进水榭时确实留了侍从在门口望风,但他手下的侍从也就能阻拦一下旁的大臣公子,见来的是羿侯,他有几个胆子敢阻挠、报信?这会儿只瘫软在地上给自己的遗书打腹稿去了。
羿侯姜政脸上依旧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稳持重。但是姜琮抬头,习惯地看一眼父亲身边垂手而立的近身老内侍元禄的神色,就知道父亲此刻的心情不妙,相当不妙。姜琮这会儿才开始觉得一阵阵脊背发寒,难道自己刚才所说的话都让父亲听见了?这些话……当真触了父亲的逆鳞?
跟着羿侯一同进来的还有洛泱泱,她正好整以暇地跟在羿侯身后。
平日里,她仍是巫女的打扮——脸上敷着厚粉,唇上胭脂血红,两颊绘着丹朱图腾;长发不挽髻,以戒带束在身后;身上是白衣黑裳,蔽膝上绣着日月山河。
洛泱泱隔着众人似笑非笑地盯着姬靖兰看,这小兔崽子平常瞧着一副端稳谨慎、人畜无害、一逗就脸红的好欺负模样,没想到肚子里坏水还不少,关键时刻,挺会把恶人往沟里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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