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次跟以往都不一样，我对靖兰是认真的

此刻的姬靖兰已经拜过先生，坐在纪德院的继圣阁中与尚未开府的几位公子一起听书。

        姜琮落水时，他还并未走远，隔着岸恰好看见了洛泱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推入水中，还公然拦着众人不许施救那一幕。

        他的惊诧不亚于在场的任何一人，他素来听闻风妤跋扈，但谁曾想她能跋扈到将一国公子、自己的兄长推入水中的程度！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竟发现自己的嘴边噙着笑。虽然这股笑意很快被他平伏下去，但是刚刚还一直郁结在胸口的那股不得已与仇人达成默契的背德感好似也没那么堵得生疼了。

        虽然被搅扰了一遭，但是意外之下歪打正着，不光让自己的身份名正言顺地上得台面了，还让羿侯觉得对自己有所亏欠，倒也不算坏事。

        不过方才是真真正正的兵行险招。如果不是自己沉得住气，如果不是自己觉察出屏风后的端倪，如果不是那姜琮猛然间被猪油糊了心口不择言……事情恐怕没那么云淡风轻。自己可能轻则被羞辱一番不在说，还可能被恶奴伤筋动骨，甚至有可能被指黑为白，从此得罪了羿侯。

        等等……万一这其实并不是意外，而是风妤本就设好的局呢？

        洛泱泱来到继圣阁门外的时候，远远就在诸人当中一眼看到了姬靖兰。他端坐在一隅专注听讲，雅正自持得恰似一尊不染纤尘的玉人。

        此情此景，好像能让看到的人心中都多一分宁静，洛泱泱不由得步子一滞，忽然有点不忍心再因为任何事扰了这么美好的一幕，转身退到了廊外。

        小碎步跟出来的桑梓不解地问道：“郡主，为何不进去？……虽然郡主许久不来，可先生也总不至于忘记羿侯因您担任大司祭的官职特许您在纪德院中读书呀……哎，我自然知道，您也不喜欢羿侯用这样的方式管束您，可这在诸位小姐中，您是独一份儿的！那是天大的荣宠！即便是顾老先生，他对郡主能不高看一眼吗？这会儿虽然来迟，那也是情有可原，纪德院上下哪个敢有不好看的脸色？”再说，迟到早退这样的事您还干得少吗？只怕您不这么干先生才诚惶诚恐呢。怎么忽然还矜持起来了呢？

        洛泱泱一边往外走，一边敷衍道：“知道我不喜欢被管束，还问。”

        “我多嘴，我多嘴。”桑梓作势扇了自己两个嘴巴，“那我先送郡主回府？姬公子这里我已经吩咐人时时紧盯着，不会再有差错。”

        洛泱泱摆了摆手，“看时辰这课也讲不了多久了，你与我去别处逛逛，等着吧。”

        桑梓掩嘴一笑，“我知道了，郡主这是不放心姬公子。可不是嘛，刚刚生出了那样的事端，保不齐还会有什么祸秧子呢。还是郡主考虑得周到。”

        主仆两人一边闲聊着，一边在玉树烟罗间漫逛，时光倒是也打发得惬意。偶尔有宫人撞面，恭恭敬敬朝洛泱泱行过礼又匆匆离去。

        桑梓笑嘻嘻地道：“郡主，您有没有发现，这些奴才们见了您，比以前更加敬畏了呢！想来是您在妫都建立奇功的威名连宫里那些才留头的小孩都没有未曾听说的。就连我独自走在路上，也人人都要上来跟我打声招呼呢。”

        正说着，迎面远远走来一人，是个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虽然年纪轻，身上可穿的是四品朝服，一看便知如非出身显赫，定然是天资过人。

        与其他人的神色敬畏不同，他见了洛泱泱，似乎颇有几分热切，急走了两步上前行礼道：“郡主，别来无恙？在下今日在明宣殿安排筹备羿侯的宴会，听说郡主您入宫来了，特地来寻，没想到真能遇见郡主。”

        洛泱泱看这个人眉目俊朗，举止颇有风度，关键是特别眼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因而有点犹豫不知该怎么回应。

        桑梓察言观色已猜到自家郡主在想什么，忙在洛泱泱耳边提醒道：“郡主，这位是礼部侍郎章庭。”见她神色似乎依旧困惑，又急道：“您不记得啦？虽然一别年余，但你们还曾海誓山盟的！……就是、就是差点为您抗命不去上黎国出使的那位！”

        温馨提示完，桑梓便奉行“非礼勿听”的原则，远远地避到一边望风去。

        洛泱泱终于想起来了，记忆中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要怪就怪风妤身边相好太多，要记住这些男人，简直比背元素周期表还难。你说今天怎么就这么倒霉，在宫里散散步还能遇见个冤家。她勉强笑了笑，还了一礼，“章大人，别来无恙。”

        洛泱泱疏离的态度好似尖刺扎了对方一下，章庭热切的表情一滞，靠近的脚步也顿住，“郡主……从前不这么喊在下。”

        对，从前她喊他“章郎”，可如今她真的喊不出口。

        “看来，传闻是真的。”见洛泱泱沉默不语，章庭眉眼低垂，语气有点悲怆，“听说郡主从妫国带回来了一个叫姬靖兰的绝世美少年，与他出则同舆,坐则同席，对他解衣推食，恩宠至极……有了他，郡主心中再无旁骛。”

        这段时间的经历让洛泱泱彻底明白只要提及她跟姬靖兰之间的关系，任何的解释都是徒劳的。

        “嗯，不错。”

        章庭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一白。他原以为至少会得到些“逢场作戏”之类的安慰的话，没想到洛泱泱竟然回答得如此干脆，毫不掩饰。

        “郡主，难道当日你我的情意，你对我的承诺，你都尽数忘记了吗？”章庭的声音里有压抑着的钝痛。

        这可难倒洛泱泱了。如果说记住风妤的那些相好难过背元素周期表的话，那记住她对每一个男人的承诺，就好比对每一种元素的属性倒背如流了。关键原主自己就不记得，而且这玩意儿，好家伙，桑梓也没法给她记。

        洛泱泱只好一脸诚恳道：“对不住，我真的不记得了。”她一顿又补充道：“但是，你也别怪靖兰。我本性如此，就算没有他，还会有别人让我忘了你。”

        章庭显然受到很大的打击，伟岸的身姿似乎佝偻了一点。他沉默，似乎在克制着什么，良久才道：“感谢郡主对在下如此开诚布公。在下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要求郡主做些什么，在下只想跟郡主说一句：什么时候郡主玩够了，一定要记得章庭还在等着郡主。”

        章庭说完，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转身迈步离开。尽管走得干脆利落，步伐中却显然没有了来时的意气风发。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洛泱泱多少有点心酸。都说分手时是否体面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涵养，眼前是多好的一个男人啊，不光才貌双全、家世显赫，还痴情专一，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的话，洛泱泱都架不住心动了。

        她想了想，追了上去，“等等。”

        转过身来的章庭双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和欣喜，空气中的花草熏香、满眼的繁花绿树，似乎都在烘托着破镜重圆的气氛。但是他的希望很快被扑灭了。

        洛泱泱对着章庭一揖，“章大人，你别等我了。这次跟以往都不一样。我对靖兰是认真的。”也正是因为觉得章庭这人不错，洛泱泱真不忍心让他栽在风妤这个渣女手上。

        章庭愣了一愣，凝滞了片刻后才摇着头道：“这不能够、这不能够……郡主，何苦要将感情枉费在一个跟你有国仇家恨的人身上呢？他可是曾经试图要你的命啊！”

        “也许这就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吧。”洛泱泱发现自己对姬靖兰的表白已经被锻炼得炉火纯青，信手拈来，“从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感觉到有种不一样的东西在里面。如果早点明白自己的内心，我也许不会把自己置于跟他水火不容的境地。但大错已铸成，我不能没有他，就算被他用利刃刺进我的胸口，我也心甘情愿。”洛泱泱险些都要被自己感动落泪了。

        章庭表情呆滞，身体仿佛晃了晃，周遭的空气也好像凝固了。他似乎还有话说，但只是嘴唇蠕动了下，直到他转身离开，再没说过一个字。

        看着章庭走远，洛泱泱终于松了口气，那心情就像终于把什么被拿来做菜的动物放生了一样，胸前的红领巾更鲜艳了。

        她转过身去，正要招呼桑梓，却差点被吓得魂都丢了。她发现一道颀长清隽的身影就立在她的身后不远处，虽然被一棵无花的忍冬挡住了大半，但她还是一眼认出，那是姬靖兰，而且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了！

        “靖、靖兰，你为何在这里？”

        对上洛泱泱的目光后，姬靖兰大步上前行礼，神色中并没有任何不自然，语气守礼而疏离，“郡主，纪德院中已散学。门人说桑公公交待我来寻郡主。”

        面前那纤细少年的身量比她高不出多少，举止也温文谦和得跟春风暖阳似的，但是洛泱泱总觉得他那一脸平湖秋月般的淡漠之下，有着隐藏很深的锋芒，随时能冷不丁刺中别人的要害。

        洛泱泱拢了拢神，只好拿出不要脸的精神，安慰自己他刚才未必听到点什么。“正是，等着和你一起回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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