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定是肠子都巴不得掏出来洗一洗吧？

费尽力气才爬上来的洛泱泱在心里咋了咋舌，然后指着前面，朝那个离自己还保持着几尺距离的少年喊道：“靖兰，快看！”

        这里比将军府外墙还高出一些，姬靖兰顺着洛泱泱手指的方向果然能看见外面的街道上的情景。

        此时家家户户门前都已点燃庭燎，将整条街道照得通明。一支穿着五颜六色的奇装异服、戴着各式鬼怪面具的庞大队伍正从宽阔的大街上巡游过去，当中还夹杂着讴歌和奏响乐器的乐人，周围更是簇拥了许多也戴着鬼怪面具一起起哄的少年和稚子，又笑又唱，热闹非凡。

        仔细听去，还能听见众人正在高声唱着的歌词：“适从远来至宝地，正见鬼怪一群群，偎墙下，傍篱棚，骑野狐，绕巷陌。耽气袋，戴火盆，眼赫赤，着绯裈。青云烈、碧温存。中庭沸扬扬，院里乱纷纷……”

        还有不少稚子趁着热闹去各家门前讨糖饴吃。主人家早都备着糖饴，乐呵呵地就分发出去。大一点的孩子扛了些竹子，成群地往庭燎的火堆里扔，听着竹子爆响，不住地鼓掌欢笑。

        看着这样热闹有趣的情景，姬靖兰的双眼中不觉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洛泱泱收回偷看着他的目光，笑道：“城中不许建高塔，没地方可以瞭望；你呢，长得这么招人，走到大街上，怕大家都不看驱傩舞了，全摘了面具看你去，这样多不好呀。所以只好爬到这棵大树上看咯。”

        姬靖兰对洛泱泱的调戏已经习以为常，知道不让他去凑热闹是出于他的安全考虑，只略看了她一眼，并不回应。

        洛泱泱又道：“对，你就是应该这样笑着，别老是一副心事重重、冷若冰霜的样子。大过年的，哪怕就开心一天也好。一会儿在宴席上你也不必拘谨。舅母可能会冷淡些，但那是因为我，绝对不是针对你；舅父是个最喜结交好友、相识遍天下的人，最是好相处。”

        从刚刚迎客的情景，姬靖兰也看出端倪来了，这将军府的女主人对洛泱泱态度甚是疏离，虽然礼数是在的，但仅仅保持着最基本的客气。关于郡主与将军夫人不睦的事，甚至早就传扬开了，他也有所耳闻，今日郡主无视将军夫人的怠慢，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反而让他有点意外。

        不过对于左擎，姬靖兰是有好感的。他曾听说左擎与妫都太守陈烈有旧，当日妫都被围时，左擎力主劝降，并当说客劝陈烈开城投降，免却百姓灾难，只是最终没有成功。

        “不过，你可别误会。”洛泱泱又自顾解释起来，“舅母并不是难相处的人，她相当贤惠，对舅父更是百般的好，你看，舅父的俸禄大部分都花在雇厨子、交朋友、买美酒上了，于功名利禄没有丝毫挂心，府中大小事务更是不管，舅母还是甘之如饴。

        “这要说起来，舅母与舅父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舅母不满十四岁时，家里给她和舅父议了亲，结果亲事刚定下来，我们左家便出了事。舅母不顾家中反对，足足在闺中等了八年，从媒人踏破门槛的豆蔻年华等到了无人问津，据说当中几次要自戕明志，最终等到舅父重回陵州，他们也终成眷属……”

        洛泱泱看着远处庭燎的火光，“我呢，就是那个让舅父八年回不了陵州的人，她自然是心中有怨恨的。而且我的作风还那么不检点，天底下没有哪个正经女人会喜欢。不过还好，舅父不像我，他从不去风月之地，也未曾纳妾养小，即便舅母至今未曾诞下子嗣，老左家面临绝后危机，就连舅母娘家都劝他纳妾了，他还是矢志不改，那也是一段佳话了。靖兰，你说对不对？”

        洛泱泱不经意回头看向姬靖兰，目光却正好与他撞上。后者将将掩盖住了不自然，轻轻将目光滑开。

        周围的明灭的灯火一直把那个自顾滔滔不绝的少女的身影映在姬靖兰的视线中。

        她今日没有作巫女装扮，就是个寻常大户人家未出阁的小姐模样，只是脂粉极淡，衣服是素净秀雅的，身上也不戴钗环首饰，被厚厚的貂裘裹成一只越冬的小肥雀，在枝头鸣啭不停。明明是透着病态的柔弱，但他比谁都清楚她的手段和骨子里的锐利；明明是背负着尽人皆知的骂名，却总让他有种纯粹天真的“错觉”。

        正当姬靖兰心中在思忖着这些事情时，他的喜怒不形于色的闷葫芦模样落在洛泱泱眼中，又让她恶作剧的小心思蠢蠢欲动起来。加之今天姬靖兰的表现出奇的配合，更是让她的贼胆又肥了起来。

        “靖兰，别光我说的事。你也说说你的事。”洛泱泱小心翼翼地挪了挪屁股，往姬靖兰那边靠了靠：“比如说，你平常都读些什么书？嘿嘿，你涉猎也太广了，我一直以为，你只看些经史子集、圣贤大道；没想到，你居然连医书都有涉猎，还懂得使用‘备急医方’，而且还用得这么好！生生将我从阎罗手里抢了回来！”

        她又小心地向姬靖兰的方向挪了挪屁股，“哎？靖兰，你技巧那么娴熟，之前有没有救过别人，嗯？那是救了谁呀？”

        姬靖兰开头还不知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听到后面，想起那日在玉汤山行宫烟云湖畔，自己情急之下不惜以唇以嘴向洛泱泱导气抢救的情景，心中不由别扭，抓住树干的手指窘迫地一紧。

        他的这些微小的动作，自然都没逃过洛泱泱的双眼。洛泱泱见他还是那么不经撩，心里坏笑着装内疚道：“对不起啊靖兰，那日为了救我，让你做了最为犯你忌讳的事。估计你回去以后，漱口漱得舌头都麻了吧？一定是肠子都巴不得掏出来洗一洗吧？毕竟上次我和你只是……”

        姬靖兰好歹也是经过些风浪了，很快沉住了气，不在意地沉声打断道：“郡主多虑了。生死当前，无论是谁，我都会尽力去救；也无论面对谁，都跟面对无知无感的草木磐石无异。”

        洛泱泱心道：这小兔崽子倒是有长进，接话的功夫不是提升了一点半点。但是，想凭这样就压资深女流氓一头是不能够的。

        洛泱泱故作欣喜道：“这么说来，你没有觉得犯禁膈应？那太好了。我正是觉得，这‘备急医方’实在是用处太大了，倘若我郡主府阖府上下人人都会用，那么进可以在外面随时救人于危难，退也可以保府中人等周全，你说是不是？

        “过完年，我就下令张罗一场‘备急医方’的讲学，让我府中众人都参与学习。至于那讲授‘备急医方’的先生嘛，靖兰你就当仁不让了，我呢，也身先士卒，给大家做个表率，就当你示范如何对病患导气的演示对象吧。”

        果不其然，这句话说完，洛泱泱就看见姬靖兰投来的目光带着愠色了。大概在懊恼自己怎么又疏忽了对方蹬鼻子上脸的本事了，甚至都开始后悔当时为什么手贱要救面前这个厚颜无耻的人了。

        洛泱泱正苦苦憋住笑，下面的桑梓扯着嗓子朝树上大喊：“郡主、姬公子，请速下来，晚宴要开始啦！”

        洛泱泱和姬靖兰来到正厅时，宴席已经摆开。魁梧高大的左擎迈着方步迎上来，即便身着便服，依然掩不住浑身一股惯于沙场的热血刚硬之气。

        他也不讲究寻常长幼尊卑的礼仪，一只大掌拉住正要向他作揖行礼的姬靖兰的手，像久别重逢的老友那样，一边往里走，一边爽朗笑着道：“姬公子，你来得正好！你瞧，我们家人口不多，每年就那几口人吃年饭，家中的厨子任凭技艺再好也都倦怠了。今日请来了贵客，我看他们个个都更有干劲了，我们可都是沾了姬公子的光啊！”

        左擎说话间已经将姬靖兰请到了次座上，紧挨着自己坐下。洛泱泱在荣氏一旁落座，她两个表妹坐在末席。

        主仆各自寒暄完毕后，左擎又在闲谈间劝大家用了些蜜饯、乳酥、馓子一类的点心小菜。左擎风趣幽默，最擅言谈；洛泱泱也自是最爱搭话聊天的；荣氏虽然不喜多言，但只要是丈夫说的话有戏谑之处也必开怀而笑；两个小表妹则在当中不时说些天真直率的童稚之语……气氛甚是融洽。

        洛泱泱便对姬靖兰道：“靖兰，舅父府中的饮宴有一最大特色，那就是绝少以丝竹歌舞助兴，而是以手艺精湛的厨人现场炮制烹煮菜肴，以飨宾客。一会儿你就能看到，厨人娴熟的技法，比娉婷的伶人歌舞都要有看头。

        “还有这马蹄形的食案，是不是很特别？这也是舅父研制的。你仔细看，它由数张弧形食案拼接而成，大小长短随用餐人数而定。当中镂空处摆放的长案和炊具就是供厨人展示厨艺的。”

        左擎笑着招呼了一声，果然有数个穿着得体的厨子应声来到众人中央，开始边唱喏着菜名，边展示厨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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