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杨树和松柏围成的林荫道,有肃穆感,卡车穿过其中。
车开得缓,更显肃穆,因为铁皮的拖箱,还码着笨重的除草机,一走那些除草机就磕碰作响,哐哐当当,混上卡车轰然引擎——其实还好,但处在这种圣殿般的静谧地,那叫个石破天惊、震耳欲聋。
于是三人的第一个任务是,一人抱一个除草机,用人肉防止它们响。
大概认为余豪等三人好说话,工头很不讲情面,活往累往重派,也不对女孩子怜惜。那除草机是谁抱着,就由谁抬下去,让推上半青半黄的草坪,控制好力道推——使草被割了,而动静又不至于太大。
铅块似的大除草机,推起来真是种折磨。
余豪本来还得意,他在墙外交涉时,人家二话不说,收了钱就给制服换,像经验十足的样子,估计由这渠道赚过不少外快。哪知如愿以偿,混进墙后,还被剥削第二次,真真是实打实的卖力气活阿。
墙垣中间,一整块正方草坪,春草勃发,推起来望不见头。而不高的稀疏屋舍,散在四周树丛,晚霞映照,雾气幽浮,偶露出的坡顶或平顶,望去有些不真实感。
如隔云端——跟土豪的金碧辉煌比起来,的确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品味。
“他果真住这里吗?”郁仪窥探着问绾音。
“院墙一点没变过,确定肯定,”绾音嘿咻嘿咻地,“但不清楚是哪儿,我那时也只到过院墙外。”
郁仪偷翻白眼,意思是说了等于白说,偌大的地方,带着除草机这累赘,猴年马月才能窥到——可能在其中的周忱本人。
草被割得起腥味,余豪呛了下,正打算和两句,撞上汹汹而来的工头:
“别楞,别楞,最简单的了,还偷懒不干,干活有点样子好不好。”
见找到人希望不大,余豪决定反抗:“哪简单,腰酸背痛,按你们要求,这么小心伺候这疯草,比剪头发还难。”
工头督人多,暴躁脾气:“推个机器,猪都能做,有本事去爬树修枝?吊那么高,你们得吓个半死。”
余豪不及反应时,郁仪除草机柄一扔,抢步站出,睁圆眼,对着那工头的轻蔑:“小瞧人是不,就是有这本事。”
登高望远,余豪明白道理了,跟着扔除草机:“反正除草不干,太累,要去修枝,加点钱都可以。”
工头眼神一转,到底钱好打发人,二话不说,喊人来换工种,让三人进树丛爬树修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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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枝是惊心动魄的活。松树杨树平均三层楼高,还有混在其中的不知名树种,没一样不要用到升降机。脚踩两下,平台升到半空后,得爬上树,钻树冠里面,把平台够不到杂枝,开动电锯手工锯掉。
一工人做好示范后,看三人一会,长吁口气,塞过电锯:“做做样子就行。”
接着掏出一包裹:“知道你们别有所图,这个另付钱,要不?”
余豪去掀起一角,露出望远镜轮廓,于是感叹这绿植队太有经验,层层盘剥,要钱流程打磨到极致。
“多少?”
“一千,租用。”
“比换制服还贵。”
“大哥,这个直达目的,下次来记得带。要攀龙附凤,有求于人的,见多了,一千不过小钱。”
居然有理有据,余豪难免气:“不早说,要钱就要钱,一步到位就是,折腾人好玩啊。”
“做样子,样子得到位,”工人听出给钱意思,经验十足地靠近,“东张西望小心,到树上再看,要被人抓到,别供出我们。”
“多谢。”郁仪居然一躬身,拿过望远镜便付钱。
抠门的大小姐毫不犹豫扫了付款码,暗戳戳地拉过那人:
“有更直达目的的服务不,我要找姓周的一户人。”
“好说,服务全面,什么都有。”付款码又推上前。
什么卧虎藏龙地方,余豪惊诧,攀求者如过江之鲫,这种市场都这么发达?真是见识了。
他愣神当儿,郁仪已处理完毕,面露绿暗花明的笑,但到底还是心疼钱:
“与你这么阻隔,真要这样,才能见到你吗?”
望空的怅叹,惆怅有加,余豪心里嘀咕,谁叫你不乘周忱缠身时好好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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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背影,但确定是周忱,他坐时不自觉地偏头,不知是疼还是想隐藏,让额角的伤痕稍低,那种奇特的姿势,尤其出神时背脊的僵直,一看就能框定他。
但他又截然不同,处在没见他待过的贵气地方。背影文雅、精致,好看得一点不违和。有灯光照出他侧影,匀称而棱角分明,那号召大爷大妈干活的,泥巴里摸爬滚打的小周书记,踪影全无。
不过太过静。他一直静坐,身体固定不动,屋檐又深,深得天光暗暗。
所以半天看不出点别的——只能如看画室里的雕塑,琢磨细微的感觉。
房子是超现代建筑,像粗细不同的积木块码成,空间感、构造感独具,不过整面玻璃,整块白墙,整整的清水混凝土,构成种极简冷色的冷嗖嗖。
周忱坐在二层阳台的玻璃门后,单薄衣服,在昏黑中衬得发白,使那好看的侧影,也像带了种不详的东西。
“是不觉得花大几千很值?”
看不出其他了,余豪还是忍忍心,打扰郁仪。郁仪搂着根粗树枝,身如石化,望远镜半分不离,着迷神态,余豪肯定她看得了些特别的。
“值得,”绾音忽插了嘴,飘忽的嘲讽口气,“也是运气好,花钱能混进来。”
靠树枝上伤心说:“我也有找他不到,万般使法,却进不来的时候。”
“那珍惜。”郁仪似不耐烦聒噪,嘟囔一声,望远镜抵上眼看,眼皮隆起一截。
此刻看到,是这世上她最想看的人吧。渴望已久的瞬间。此时心情,就像候场已久的一幕剧,大幕移开,灯光却没打亮,台上模糊出现人影的一瞬间。是很久的焦灼后,迫不及待的凝神注视。
余豪有借她望远镜看看的想法,不由得打消掉。
天越发暗,但灯光显眼起来,晕黄的光亮度强烈,被一尘不染的玻璃印得晶莹,还夹一两撮白晃晃的闪光。余豪算看清周忱在干嘛,他对着两面屏幕,头稍后仰打量,时而俯身写些什么,时而还是后仰,拿着那黑块电纸书划动。
——他俩同住时,他习以为常的周忱的消遣方式。只不过,那时没郑重其事的屏幕,和显而易见堆起的一摞纸。到底是爱学习好孩子,术业有专攻,他又在琢磨高深论文在。
远观偷窥,不胜赏心悦目,他或许本该如此,静坐深思,比嬉皮笑脸人情练达地去蹦跶好。
有打印机在突突出纸,周忱终于换了个姿势,转身去拿,灯光斜照,规整的五官轮廓,让那张脸十分冷酷、严肃。
再看,他整个人都硬邦邦,像极力忍受着什么,朦胧光晕中,像屏气凝息与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交战。
哪里不对劲?
“哎呀。”
还没来得及琢磨,发现郁仪也是激动,居然脚下一滑,半个身往树下掉。余豪想去拉一把,但手在半空,佩服起大小姐的敏捷——郁仪已像个树袋熊,倒攀枝干,手和脚牢抱,一荡一荡,真是既危急又好笑。
“借望远镜一用。”
毫不留情摘走人家手边的东西,因为对那屋里的好奇,已经盖过被大小姐劈头盖脸骂见死不救的恐惧。
圆镜头里,十分清楚了。周忱似乎很疲惫,像交战过后的泄气,他斜倒在座椅上,而那椅子清清楚楚地看出,是辆轮椅。
有人闻声而进,修长高大的身影,稳重脚步,稳重的姿势,稳稳地抱起了他。他被放到白皑皑床上,被宽衣盖被,就像照顾小孩子那样,身体被安抚似的轻触。
脸上透明面罩覆上,微微启开的眼睛,让他多了层说不出的脆弱感。
电光火石间,匪夷所思,也似早有预料。
余豪感觉无论如何不能让郁仪瞧到这一幕。可分神一看,郁仪这树袋熊早翻了身,不顾形象,正叉上树枝坐,目光如火,眼看要夺回望远镜,顺带报见死不救之仇。
果断望远镜一扔,故作脚滑,把郁仪一撞,又撞成树袋熊倒挂式。
“都给我滚下来,”动静过后,树下一声大喝,“不然叫门口拿枪的来了。”
“这么好看?看得目眩神迷是不?”
穿着威武保安服的大叔,一脸瞧不起人的样子,斜着眼,脚踩望远镜,对着郁仪红扑扑的脸问。
又看起满脸失落的绾音,接着轻视:“这星期都赶了三拨,全是你们这种,想攀高枝变凤凰。”
“不劳而获可耻,知道不,以为阔太太那么好当,这大院里幽幽怨怨,脸上郁闷的到处是。不掂量下自己几斤几两,就别掺和进来了。”
看两个在制服下其貌不扬,保安更趾高气扬教训。
余豪自觉退后,想情况不算严重,这保安火气大,不过是气小女孩爱慕虚荣,教育教育,怜香惜玉下,不定就把人放了。
赶紧把头埋更低,不敢暴露保安还没发现的性别。
谁知郁大小姐,根本不是虚心接受教育的类型,就事论事,不受冤枉,挺起身硬气说:
“不是,我是被人辜负,有怨不得报,来找人算账。”
绾音不甘示弱,跟着阴阴地:“我也是。”
郁仪理直气壮:“前面那间屋子里的人,缠上我,弄得我家财全没,事业全毁,他再一走了之,狼心狗肺。这种人,大叔你评评理,我该不该找他算账。”
绾音跟上补刀:“他也弄得我家破人亡,然后抛弃我不管我。”
两人说得一本正经,苦大仇深,那保安估计傻了眼,张嘴无语,手往身上一阵搓。可能豪门恩怨多见,也见怪不怪,搓完后靠近郁仪,防备姿势:
“姑娘,和平年代,和平方式解决问题,律师能请,官司能打,要不然害人害己,得不偿失,还连累我们”
话头不对,余豪清楚看出,那保安搓出了根黑黝黝的电棍,举起威胁,开始扯上郁仪搜身,肥厚大手,一把拍上郁仪胸口,就往下摸。
真是自寻死路。余豪想周忱是不会来救她的,这闹起来多不好,不好的一幕不定被郁仪发现。想着急中生智,就这帮人德性,死马当活马医:
“大叔,有付款码吗?”
保安停手,余豪了然:“那绿植公司跟你们沆瀣一气吧,不然不会总混进来人。不就是钱的事,早说。”
“有钱也不能干违法的事。”保安正气讲,还是住了手,面不改色掏付款码。
“没违法,规定允许范围,做点爽快的事是不,”余豪付了租望远镜的价,钱数亮出,“放过我们,保证不再来。”
“我吃亏这么多,还是没亲自见他,不甘心。”
郁仪踢走一块小石子,气呼呼让脸涨红,口也咻咻喘气,简直像个涨气欲爆的气球。
为了打消她的不甘心,余豪决定添一把火:“是不还想被袭/胸?”
“不好进的,那保安防范上了。周忱好像在生病,他也不会出来,”说着撇眼郁仪,望天长叹,“庭院深深,墙垣重重,梦魂纵有,相思难送。”
然后他被狠狠跺了脚。
郁仪带着气恼和害羞红,也仰头望,天又干又阴霾,黄昏中阴云低笼,她眨巴着眼,像收了滴泪,然后信心十足地:
“要进去,也不是没法,有句话,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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