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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七章 下一个靠山


  一朵朵硕大洁白的海棠花在山地上隔三差五的盛开。

  每一朵海棠上方,都有着一个或两个白衣、红衣、灰衣。神情或呆滞、或迷惘、或陶醉的站立、仰躺,亦或是卧倒着,按照着某种大道韵律,在重复着简单而深刻的节拍运动。

  “呼呼……”

  风簌簌的吹。

  海棠儿背着毫无意识的八尊谙,已经从大山深处,蹿到了八宫里的外围地段。

  这个时间,不说普通白衣赶不赶得及了。

  即便是苟无月,在失去了覆国天罩感应网的支持下,恐怕都再难以寻觅到这圣奴二人组的踪迹。

  “唔。”

  后背一声略显疼痛的闷哼声响起,海棠儿适时止步。

  “醒了?”

  他一扭头,半空一朵粉色海棠花盛开,便是将人放于其上。

  场面安静了好长时间。

  八尊谙端坐于海棠花上,一边捂着后脖揉搓着,一边抬眸注视着海棠儿。

  他没有说话,就这般看了许久,海棠儿自个儿顶不住了。

  “当时情况危机,你现在还不能出手,我迫于无奈,不得不……”

  “你偷袭我?”

  海棠儿话音一滞。

  八尊谙眸中有着冷色,就这般打断了,一时间,他也不知该如何辩驳。

  “是!”

  “这确实是一个事实。”

  咬了咬牙,海棠儿立马继续道:“但那个时候,如若真要和苟无月动起手来,不说你自身的伤势的还没恢复,单单是剑,你能拿得……”

  “你偷袭我?”

  场面又安静了。

  海棠儿沉重的闭上了眼睛,不打算多言了,“是又如何?”

  八尊谙淡漠开口:“苟无月是剑仙,比之普通太虚强了不止一倍,我昏迷了,谁能拖住?”

  “岑乔夫可以。”

  “岑乔夫可以,那天机傀儡和其他白衣,谁能拖住?”

  “说书人可以。”

  “说书也就斩道,一帮斩道围上来了,他能自保,但别人不会那么傻,空着时间不去找其他人。”八尊谙即便昏迷,对局势也有自己的一番判断。

  “老二来了。”

  海棠儿没法说下去了,选择坦白。

  “老二?”

  八尊谙一怔,沉顿了一下,声音弱了下来:“你知道的,他有伤。”

  “恢复了。”海棠儿道。

  “他同你讲的?”

  “嗯。”

  “你信?”

  “不信。”

  “然后?”

  海棠儿闻声叹气:“不管信不信,他开了龙融界,把苟无月吸引过去了,他要决一死战,他那脾气你知道的……”

  “他要决一死战,你便得由着他?”

  八尊谙突然起身,冷声道:“他要真想决一死战,青龙郡那会儿,便不可能让苟无月顺利来到白窟!”

  “那是被人拦下了。”海棠儿撇过头,不敢直视对面目光。

  “嗤。”

  八尊谙冷笑:“都是借口。”

  他豁然转身,迈步往后方走去。

  海棠儿不得不为其铺开一条花路,防止摔落,又问:“你去哪?”

  “回去。”

  “到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你还回去?回去你能作甚,现今你的状态,能打得过苟无月?”

  “我在,他便不敢杀人。”

  “但他敢抓你!”海棠儿怒声道。

  他不晓得这样子的回返有什么意义。

  岑乔夫拼死拖住了所有高端白衣战力,让其不会去干扰到其他战场。

  桑七叶仅凭一人之力,便将苟无月拦下,为的,不也是给八尊谙留出一条生路?

  诚如海棠儿先前所言,都到了这一步,还怎么回?

  这一回,多方付诸的心血,不就白白浪费了?

  首座,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矫情?

  看着那一路前行,一步一个脚印,愣是没有半分迟疑的憔悴声影,海棠儿忍不住大喊。

  “战斗,已经结束了!”

  他看向远方那破碎的山,那一界剑意,那焦灼气息……

  还有,那一箭!

  现在回去,连尸体都回收不到,只会多出两条人命!

  “有剑吗?”

  八尊谙头都不回,淡然声响便从前头飘来。

  海棠儿心一颤。

  他知道的,昔日华长灯三剑斩掉的,不仅是一个时代,更加是斩得那个时代主宰对于重新执剑的厌倦。

  可今,他听到了什么?

  剑?

  “无剑!”

  海棠儿声音有些颤抖。

  “即便有剑,你也拿不起来。”

  “你自己选择的路,要半途而废?”

  “就因为老二,就因为苟无月,就因为这一场小打小闹?”

  “你忘了什么你知道吗?”

  海棠儿怒吼:“真正的大决战,在后面等着你,没有你,不行!”

  嗒一声。

  前方的八尊谙驻足,他缓缓回头。

  “海棠儿。”

  “走?”海棠儿声音柔和了下来,虽然是一个字,但言语中的意思,更多的是“既然想通了,那跟我走?”

  八尊谙轻轻摇头。

  “海棠儿,不是我忘了,是你习惯了。”

  “等待、潜伏……”

  “我们酝酿、积蓄的,已经太久、太久了。”

  八尊谙扬起脑袋,看着破碎的天,浑浊目光中有着不尽沧桑,似乎毕生的意志,也被时间给染上了纤尘。

  可言语,却是掷地有声。

  “就如同这花。”

  他指着脚下的海棠,道:“你没有能力用一身的时间去陪伴,那你便永远不知道,你所见过的,自认为的属于它的最辉煌时刻,究竟是否果真。”

  “就如这手!”

  他再摊开双手手掌,八指轻颤,“你看到的,它再无昨日巍然稳定,但无剑、也拿不了剑,又怎能意味着,结局,便真仅仅如此?”

  八尊谙目视前方,直勾勾盯着海棠儿,沉吟片刻,语重心长道: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可以让你以最完美的准备状态去迎接它。”

  “时间到了,便是到了。”

  “时机来了,便再辞拒不了。”

  “你若真能看见花的璀璨之最,人之完满一生,那你本也就付出了自己的一切……换个说法,你准备了所有,所以才看到了你想要的结局。”

  “但那结局,有意思么,真是你想看到的么?”

  海棠儿低下了头。

  他认同首座的说法,但不代表他能接受。

  这一次的未曾准备至圆满便出手,可能代价便是,全盘皆输!

  八尊谙失笑,他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你太极端,也太完美主义了。”

  “并非人生的每一步,都要丈量得标准无二,也并非世间的万般事,都只是而非。”

  “人,其实可以有第三个选择。”

  海棠儿抬眸,目中满是清冷,“是么?你也不曾付诸一生吧,你怎知晓结局?”

  “我不知晓,但我可以去缔造,这就是我一直在做的,不是么?”

  “用什么缔造?”

  “用手、用身体、用意志,用可以用得上的一切,用准备得还算半周全的准备……”

  八尊谙给了很多个答案,最终一顿,道:“用面对,而不是背对!”

  咚一下,海棠儿心脏骤缩。

  这是在说他……

  逃避?

  他咬咬牙,还想出声反驳。

  “放我下去。”

  八尊谙却指着下方的残败山林道。

  那里疮痍荒芜,被八宫里的战斗余波扫荡得根木尽断,断枝石糜。

  “噢。”

  海棠儿不情不愿的将人放了下去。

  啪嗒一下。

  八尊谙一落地,便是踩断了一根枯枝。

  他低下头。

  海棠儿也随着他的视线而低下头。

  断枝……

  这是在寓意着什么吗?

  海棠儿感觉天都要变灰暗了,整个人被阴霾和忧愁笼罩。

  他根本劝不住首座!

  八尊谙却挪开了脚步,似乎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的蹲下了身。

  他拾起那断成两半,仅剩小臂长短的干枯树枝,足足端详了良久。

  “首座?”

  海棠儿看向他身后战局那方位。

  再不走,白衣真要追上来了。

  八尊谙起身,同他并肩望去。

  “战斗,没有结束。”他突然低声说道。

  海棠儿闻言一怔,良久才反应过来,首座是在回应自己方才所言的,苟无月和老二那已然结束的战斗。

  “你看得见?”他有些好奇。

  “看不见。”

  八尊谙眺望远方。

  他区区后天修为,一身伤病,能看到的,只有破败的天空。

  嗖。

  手中枯枝快速一划,一道微小的破风声出现。

  八尊谙唇角一勾,面上浮现笑意。

  “但我知道……”

  “战斗,才刚刚开始。”

  ……

  另一面。

  咻!

  邪罪弓之箭去而复返。

  很明显,苟无月的一剑“时序·逆”,并没有强大到能完全影响两域之地。

  那箭在自苍穹中飞退消失后,又携无可匹敌之势,猛然飚射而来。

  “徐小受……”

  桑老叹然。

  他从没想过自己那新收的小徒弟,能对大陆七剑仙之一,造成这般严峻伤害。

  诚然,苟无月是剑仙,是太虚。

  但在这片大陆之上,修为并不能决定一切。

  至少,不是天生圣体,也不曾锻炼过肉身,仅凭那由天道之力改造过的太虚之体,是完全抗不下那一拳伤害的。

  “究竟是什么拳法?”

  桑老没有深究。

  这是徐小受自己的机缘。

  他知道的,自家这徒弟,想法很多,秘密也很多,机缘更多。

  那一拳,要换做是他来面对,其实也有点发觑,哪怕他贵为王座之躯。

  但无论如何,徐小受在这一场战斗之中,做的已经太多了。

  甚至超出了他当前境界需要承受的“任何”!

  这连斩道都排不上号的一战,根本就不是他这一个小辈应该要面对的。

  他应该做的,本来就是在各种擂台上,风风光光、风轻云淡的大败同辈啊!

  “爱苍生……”

  抬眸望着从天穹直射而下的一箭,桑老摊开了双手。

  失去了苟无月的阻挠之后,他很轻易的便是收集到了自家徒弟那被一拳反噬,炸裂成几段的躯体。

  而在他这名副其实的烬照传人之前。

  哪怕只剩一口气,甚至是只要不是死去太久,他便有数种方式,将人从死神的手中夺回。

  “啪!”

  抓起徐小受仅剩一半的龟裂头颅,桑老对着伤口,一掌拍入了一颗复躯丹。

  转瞬。

  徐小受的肌肉开始分裂、疯长。

  不消片刻时间,便是恢复了完整身躯。

  桑老再从戒指中掏出了一个丹瓶。

  这次,他小心翼翼的倒出了一枚小指甲盖大小的金色丹药。

  “神之庇佑!”

  号称普天之下最强疗伤药的“神之庇佑”,有着祛除一切负面效果,复灵生魂,逆转天道之力。

  一把喂下。

  不出三息时间,徐小受“噗”一声逆血喷出,眼皮轻颤,便是睁开了眸子。

  “老头……”

  时间仿若缓慢了。

  徐小受一眼便是看到了从天而坠的邪罪弓之箭,但落在桑老的怀抱中,竟然出奇的,没有半分焦虑情绪。

  仿若即便是天塌下来了,一切,都有这个老头子顶着。

  ——满满的安全感!

  “啪!”

  面前一暗。

  桑老从戒指中掏出了一顶随身的草笠,盖住了自家徒弟的脸。

  “徐小受。”

  他张了张唇,似乎有很多的话想说。

  但唇齿翕合之间,却又仿若什么都不用说了,重归闭嘴。

  药香味中夹着焦味,甚至还有这老头身上汗味……

  徐小受感受着脸上草笠传来的味道,已然明白了一切。

  他忽然鼻子一酸,有些哽咽。

  “师父……”

  桑老心头一颤,却依旧没有低头。

  那在瞳孔中放大的箭矢,根本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去细细品味这从拜师夜以来真真正正由心而发的称谓。

  他知道的。

  徐小受心头一直有怨。

  但谁能不怨呢?

  自己那种收徒方式,本来就是在草芥人命。

  可桑老不在乎。

  他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也没有多余的耐心,去面对那完全可能成长不起来的一枚枚棋子。

  只有经过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望,或许才真能有那么一线机会。

  而现在。

  很明显,徐小受起来了。

  那么,他的使命,便达成了。

  后悔吗?

  若说不后悔,那是不可能的。

  可正因为是来之不易,所以倍加珍惜。

  至少,在桑老面前,他不容许有任何人,任何存在,以任何方式,对自己的徒弟,造成肉体、精神、灵魂等任何形式的伤害。

  谁,都不行!

  即便那个人,名唤爱苍生!

  “小受,这很有可能是为师同你讲的最后一句话。”

  嘭一声,桑老将手中人连带着草笠,一把拍飞入了空间裂缝之中。

  草笠飞走。

  徐小受慌忙抓住。

  空间裂缝即将消弭之际,他只看到这老家伙嘴唇蠕动了几下,扯开了一个并不熟练,虽说惊悚,但已然看得出十分努力在表达温和及亲切的微笑。

  “老夫若死,在这片大陆之上,你亦无需畏惧天下任何人。”

  一言道完,桑老悍然转身,双手变焦,轰一声死死钳住了从天而至的邪罪弓之箭。

  虚空炸荡,空间翻碎。

  无形气浪荡平数里空间。

  声音再难传出。

  可即便是在这当口,这老头依旧咬肌颤抖,强行别过了头。

  他知晓真空之下无法传音,徐小受也很有可能听不见。

  但他依旧坚持要说。

  他不知道的是,哪怕空间裂缝仅剩一丝,徐小受的“感知”,也能完全窥探得见其嘴型。

  “你的下一个靠山,圣宫,龙熔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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