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瑾安看着头顶的月亮，那点微弱的光芒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游上去了。
看来这次是真的死定了。只是不知道这次死了之后，在去见阎王爷的路上，老天爷还会不会再度垂怜，让她奈何桥都不用踏足就能够重活一遍。
她是感谢上苍的。这一世确实是比之前多活了几个年头，不仅没被永福陷害致死，还尝到了很多美食，见到了更多的景色，结识到了新的朋友。她也感谢祝熠瑄他们能找到自己，把自己带进宫做了长公主。毕竟在没入宫之前，她以为自己只能那样过活了，颠沛流离，打杂卖艺，或是在秦楼楚馆里做姑娘的小跟班儿。
好歹是做了一段时日受宠的长公主，也许因此由内而外生出了一种自信和勇气吧，这种自信和勇气使得她现在体验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全新的生活。若是放在以前，别说真的去做了，就是想想，也没设想过自己能做成。
虽然在酒楼做厨娘只有短短的一段日子，但回想起那些客人吃下自己做的食物后，舒展的眉头，展露的笑容，那是她能感到幸福的时刻。那段时光让瑾安从心里感到满足和丰盈。
可虽然吃也吃了，玩也玩了，回想这过往的种种，一时间又觉得好生无趣。两世了，她都记不得父亲母亲的模样，幼时相处的片段也是极为模糊的。
这样一个生不知从何处来，死不知往何处去的一生，深究起来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再活一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不过也就这样吧。一切不过是空的，早晚都会消失的，情谊、金银，又有什么是留得住，抓得牢的？
所以——活不活的也无所谓了。瑾安觉得身体变得十分沉重，大不了就这样吧。也不要请求神佛显灵救救自己了，死就死吧，没什么的。
只是这样的死法实在有些难受，而且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被泡得浮肿变大，若是叫谁不幸瞧见了，怕是要吓到不行。死了还让无辜的人受到惊吓，想来也是一种罪过。
若是被江中的鱼分食呢？这个主意还算不错，到时它们也能饱餐一顿了。只是希望等到自己死透了它们再来吃自己，要不然活着被吃，清楚地感受到自己一点点流失、减少，实在是太残忍了……
这下好了，沈怀铮死了，自己也死了。瑾安笑了起来，若是沈怀铮还有做鬼的神通可以感知到旁人的事情，不知道他会不会在黄泉路上走慢一点，等等自己。
不过自己好像没什么值得让他等的。在沈怀铮的记忆里，关于自己的那部分怕是很不美好，或许大多是以“长公主用权威迫使我如何如何”而存在的吧。
不等也罢。
不然见到了又要说什么呢？难不成要说“好巧啊，你也死了。”？然后各走各的轮回路，投生之后便再也不记得对方，再见已是陌路人……
瑾安没头没尾地乱想着，自己这短短十数年仿佛走马灯一般没多会儿便要散场了。她的眼睛酸涩难忍，不想再睁着了，反正再怎么看，入目也尽是沉重之色，那月光遥不可及，想来是照不到自己身上了。
希望沈怀铮下辈子能过得好一点吧，至少不要和这次一样，不要再战死沙场，不要再和皇宫有所牵连，不要再身染怪病，不要再遇见自己这种喜欢用权位去逼迫他人，强人所难的人。
最好自由自在的，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用在乎任何人的眼色。
如此说来，何明应该是比较符合的。祝沅晞也行，做个闲散王爷，游山玩水也挺好的。嗯，活成延瑞其实也不错，毕竟二姐能够把握住自己的幸福，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依着她的性子，估计即便是嫁了人也依旧会和在宫中一样随心所欲吧，想来即便有婆母为难她，夫君也会从中调停的。这应该就是天下女子所期盼的幸福之一了。
闭上眼睛之后，其他感官变得格外敏感。瑾安感觉自己被水挤压着、冲刷着，飘来飘去，越来越难受。她咳了几下，睁眼一看，眼前的水中飘着一丝血迹，那抹红色缓慢地扩散着，随着水流越荡越长。
瑾安想笑却笑不出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有些僵硬，连牵起嘴角都费力了。真的是，难不成是这些日子过得太滋润了吗，竟然都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不知何时会爆发的“隐疾”。既然如此，鱼儿还是不要吃自己了，否则也会跟着中毒的。
……
夜深人静，客船稳稳地行驶在江上。一清俊男子解手后睡不着，便披着个道袍站在甲板上吹风，隐约间瞧着水里好像有人。他怕是自己刚起夜，没彻底清醒，又揉了揉眼睛，再往那处一看，真的是人！
他忙穿好衣服，跑回去叫帮手：“快来人！有人落水了！”
工社放下绳子，想让水里的人拉着上来，船靠得近了才发现他身后还背着个人。“不行，他还背着个人，得先把那个人弄上来才行。”
绳子扔下去之后，男子正要把背着的姑娘和自己绑在一起，就听见上面的人要他把背着的人先送上去，无奈之下便只好用绳子捆住她的腰。船上的人在上面拉着，他在水里托着。把人送上去之后，绳子再次扔了下来，他踩着船体借力，船上的人没费多少力气就把他拽了上来。
“好身手。”有人赞道。
除了最开始发现他的道袍和叫来帮忙的人之外，又围了三五个被吵醒后跑来帮忙的。还没等大家问他怎么回事，这被救的男子便立刻抱起被放在甲板上生死不明的姑娘：“求你们救救她。”
“眼下无牛无马，又没有热沙用来敷面，只能另试他法。”一名老者捋着长胡须，喃喃道，“可这一时间老夫又想不起来，还有什么法子。”
“我记得《洗冤集录》中记有一法，不妨试试？”道袍男从围观的人身后站出来，“你背着她。倒着背，她的头要朝下。”
见被救上来的男子皱着眉，这道袍又道：“虽然姿势略有不雅，委屈了她，但救命要紧。我们回避。”
老者也看出男子似有为难，便在前面引着路：“跟我来吧，客舱没满，你们先去边上那间住下吧。”
等进了客舱，道袍又简单地给男人演示了一遍。他留下一句“需要帮忙就叫我，我在门外等着”，便把门掩上，退了出去。
男子摇头：“多谢郎君了。”
他背起面色惨白的姑娘，将她屈膝倒挂在自己肩上，握住她的腿跑了起来。大约跑了一刻钟，果真把水吐出来了！
他怕水没吐干净，又跑了一会儿才把姑娘放在床上，然后打开门谢过众人，又问：“老伯可知她什么时候会醒？”
“且再等等吧。”老者看着地上的水迹，“她呛了这么多水，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
在男子忙着跑的时候，老者已经寻来一个娘子，此时便拜托她进去给落水的姑娘换衣服，又把艾条递给她，嘱咐她点火炙之，一定要等那姑娘醒来才能停。
众人见没什么事便散了。安顿好之后，老者便带男子去自己的房间换身干净的衣服，道袍也跟着。
简单聊了几句，方知这名老者乃是船上的总管，道袍是这艘船的船主。
老者问：“你们这是打哪儿来的，怎么还落水了。”
“连城来的。”男子接过布擦了擦头发，“同行的还有其他人，要来去羏国，但是风浪太大，船翻了人又都冲散了。”
老者点点头：“估摸着后日便能到羏国了。”
“啊对了，这是我和那位姑娘的一点心意。多谢今日出手相救了。”男子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对面二人看都没看。
“收回去吧，要谢就去谢谢菩萨。”道袍想了想又问他，“你和那位姑娘——”
男子道：“只是偶然遇见。”
道袍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只坐在一旁喝茶，听他和老者闲聊。
……
次日一早，瑾安便醒了。
认真算起来，昨天夜里她就醒了——被熏艾落下的灰烫的——但看旁边的姑娘睡得正香，又正好压住了自己的被角，便忍了下去，又睡到了天亮。
她觉得浑身酸痛，正好那姑娘不见了，便舒展了一下身体，这一下也不知扯到了哪里，疼得她直吸气。
那姑娘今早猛然惊醒，发现瑾安的腹部有一处被烫得发红，隐隐肿了起来，腰上还多了一圈青紫的印记，吓得一声惊呼，忙拿了盆跑出去接水，打算用凉水把布浸湿之后先敷到伤处应个急再去取药。一进屋见瑾安已经坐起来了，吓得差点把盆扔了。
“娘子醒啦？我昨个夜里睡过去了，没留神，对不住了。可还疼吗？”
瑾安低头按着布，也瞧见了腰上的青紫的痕迹，怪不得醒来便觉浑身酸痛，这一看便知昨天夜里自己是怎么被救的了。
她道：“这没什么，多谢你照顾我了。敢问娘子，是谁把我从水里救出来的？我现下又是身在何处？”
“娘子放心，这是何家的商船。我这就把救你的郎君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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