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常酒酒手里端着一杯茶，在不远处悄悄望着齐源，不敢走近，茶叶已飘转沉入杯底，手里传来的热度渐渐温凉，他在那里已枯坐几个时辰，眼神越过常家围墙，飘向天际。
“你想站多久？”齐源低哑的声音传来。
常酒酒心里咯噔一下，忽地一惊，手里的茶杯差点扔出去，平了下心向他走过去，轻轻将茶杯放到齐源面前的桌上，“相公你坐了许久，喝点茶吧。”
“别叫我相公！”齐源厉声道，“相公”这个称呼尖锐刺耳，提醒着他，那些荒唐都是真的，他真的娶了亲，沦落到这般境地。
“好。”常酒酒点头应下。
良久，常酒酒轻声道：“村里盖房，讲求和善，户户之间仅一墙之隔，常家墙外，便是邻家的猪棚。”
齐源皱了下眉头，他晓得常酒酒话里的意图，是怕他翻墙跑路，自他醒来，常三爹便时时围着他，也不过是担心他会趁机逃走。齐源悄悄翻动掌心运了下气，只得四成功力，他本是伤势未愈，却又被下了几包药，如今浑身无力，气血不畅。他并没有打算现在离开，况且，那些人还在找他，等他伤好之后，他想走便是谁也拦不住。
常酒酒接着道：“我家虽家境不善，靠着猪勉强贴补家用，阿爹眼都不眨，便将所有的猪给了金老爷，求他家小儿娶了我，金老爷还是犹豫，阿爹又把家里的地，家里攒下的银两，大半都搭了上去，金老爷才点了头。阿爹阿娘不曾考虑过家里如何支撑下去，唯一心愿，便是望我有个好归宿，我又怎么忍心让他们失望，不论嫁与谁，只要早日嫁得出去，阿爹阿娘安心便是了。
万般错，最对不住的即是连累了你，我常家救了你的命，却也让你娶了丑媳，算来算去依然是亏欠你多些。我却不知如何才能弥补丝毫，我从不敢奢求你能倾心于我，我只盼着你可不再怨我。若是你嫌我丑，我便去买个面具遮着，保准不碍你的眼；若是日后你想离开，就是休了我，我也不会有半分不悦”
齐源看了她一眼，眸里清浅是常酒酒看不懂的情愫，齐源没有接话，只起了身，向屋里走去。
常酒酒跑去盛了饭，端了食盒又了齐源门前，立了许久，欲抬手扣门，又终是放下，齐源自醒后便不吃不喝，常酒酒深感罪过，一鼓气“咚咚咚”敲了三声门，将手中的食盒放到门前，又慌忙逃到了旁的梁柱背后，心跳如雷。
身后半晌不见动静，常酒酒心下存疑，转过头便想瞧瞧，目光顺着梁柱一点点向外挪去，却见朱红门前，齐源正望着梁柱这边，见了她露头，齐源颔首：“多谢！”
常酒酒眯了眯眼睛：“又被你瞧见了。”
齐源微是一笑，常酒酒身子宽，梁柱根本遮不住她明黄的衣衫，一眼便见着她藏了后面，齐源伸手捞起了食盒，里面摆了饭蔬和一碗药。
“相公，那药补气的，记得喝。”齐源顺着声音望去，常酒酒趴在梁柱后面，只探出个脑袋，眼眸晶晶闪灼。
“嗯。”
“相公你可有什么偏好的吃食？”常酒酒见齐源态度温和许多，厚着脸皮又来搭话。
齐源睨了眼梁柱后的常酒酒，略一思量，道：“红豆酥。”
常酒酒欣悦道：“我亦是偏爱红豆酥，外酥内软，香甜可口。”
齐源眼神闪过一丝精光，很快隐没不见。
“相公可还有其他喜好？”常酒酒接着套着近乎。
齐源语气淡淡：“无甚特别喜好。”
“哦。”常酒酒知了自己是自讨没趣，讪讪离开，心里想着求阿娘教她做一回红豆酥，端来与齐源尝尝。
然，红豆酥做法繁琐，并不容易，常酒酒在厨房忙活半晌，出来却发觉天幕暗了下来，月牙垂在暮色树梢，摇摇欲坠。
窗前，齐源就着微弱的烛光读着一本发霉的书，一瞧便是阿爹的那箱，常酒酒将盘子从窗外伸到齐源书旁，盘是切得方方正正，摆得整整齐齐的红豆酥。
齐源一愣，从书中抬头，光影下常酒酒举着盘子正微笑看着他，一瞬不瞬。
“相公，红豆酥，可以顺便尝尝看。”常酒酒小心翼翼道。
齐源的目光却越过金灿灿的红豆酥，落到了她手上，油溅的烫伤，疤痕累累，红豆酥是玖国吃食，在岚国并不多见，她问他偏好的吃食，他猜想她不晓得红豆酥，不过随口敷衍一句，她竟费心做了出来。
常酒酒见他盯着她的手看，随即放下盘子，自然地收起了双手，说道：“浪费粮食，谷神大人会发怒的。”
齐源浅浅一笑，拿过一块红豆酥，送进口里，轻微皱下眉头，很快又舒展了开，慢慢将口中的红豆酥咽了下去。
常酒酒满是希冀地望着他问道：“好吃么？”说着也取了一块，打算尝一下。
齐源略是一滞，道：“口味独特。”
常酒酒开心地咬上手中的红豆酥，入口一咯，像是块砖，一嚼苦味充盈，下咽需要勇气。
明明同样做法，同样步骤，阿娘端出来的是金灿灿，黄澄澄，香气扑鼻的红豆酥，而常酒酒端出来就是黑乎乎，硬邦邦的红豆炭，忙活半天，浪费一地食材，终于将红豆酥从黑炭做到了金黄，没尝一下就仓促端了过来，还以为天道酬勤必有厨神降临，原来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已。
常酒酒暗自叹气：“相公，你再等一下，我重新做份。”
“不必了，”齐源拦住她，想了想接着道，“别让谷神大人发怒了。”
常酒酒顷刻感动得一塌糊涂。
是夜，常三娘让常酒酒把齐源邀来一起吃个饭。
常酒酒揉了揉额角：“怕是不能了。”
“为何？今日，你不是还为了他做了红豆酥，看着你们倒是融洽许多，”常三娘纳闷，“莫不是因着齐源不能接受大家和和美美的坐在一起吃饭。”
常酒酒小声道了句：“他肚子疼。”
“好好的肚子为何会疼？”常三娘担心道。
常酒酒含糊着：“大概吃了些不好的东西吧。”当然，常酒酒心中再清楚不过，这个不好的东西就是红豆酥。
常酒酒将吃饭一事与齐源提了一嘴，不曾想齐源真坐在了饭桌前，四个人凑齐了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你看你阿娘特地做了几道拿手菜，你趁热尝尝看！”常三爹讨好般夹了一大口糖醋鱼到齐源碗里。
“今后有什么爱吃的尽管跟阿娘讲，阿娘给你做。”常三娘夹了一大口红烧茄子到齐源碗里。
“吃啊，吃啊，动筷子啊，别光看不动嘴啊。”常三爹又夹了一大口鱼香肉丝到齐源碗里。
一时间齐源的碗里已经堆起高高的小山。
“多谢阿爹阿娘。”齐源微一颔首。
常三爹笑道：“你这孩子就是客气，彬彬有礼的，都是一家人有啥谢不谢的！”
常三娘接着道：“你且在这放心住下，你别看周围邻居们表面不好相处的样子，但是骨子里都是热心肠。白大嫂听得你体弱，昨个还送来好些药草，说是补血的。”
常三爹顺着说道：“你也不用担心你家人，等你腿好些，咱就一起去你家，再提一下你成亲这事。”
齐源拿筷子的手一顿。
常三娘一个反手把一个菜丸子堵进常三爹嘴里：“哪壶不开提哪壶。”
“其实，家父曾给我定过娃娃亲！”齐源一语，震惊了一桌人。
常酒酒愣住，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常三爹嘴里的菜丸子没衔住，掉了出来。
常三娘疑问出声：“娃娃亲？”
齐源沉声道：“家父在我年幼时便去世了，曾和朋友相约，待两家孩子成年，我便要娶了对方家的女儿。”
常三爹缓过神问道：“你可是喜欢她？”
齐源将筷子捏地紧紧的，一桌人也煞是紧张地瞧着他。
半响齐源终是说道：“我没见过她。”
常三爹呼了一口气：“眼下成亲不都讲求个两情相悦，见都没见过，娃娃亲又如何。别听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混账话，等改天我去拜访一下你家人，把这事说道说道，你就安心做常家的女婿。”
阿娘小声道：“嗳！你说这话可不奇怪了吗！是你给源子下药硬要娶咱家丫头，你说你讲求两情相悦，这理由说不通啊。”
阿娘又看了一眼齐源，堆了满脸笑：“源子吃呀，饭菜凉了就不大可口了。”
接着和常三爹小声讨论着。
常酒酒扶额，都在一个桌上，即使压低了声音不是照样可以听见，当着齐源的面说这些，难道不是更奇怪，于是常酒酒用脚踢踢阿娘，以示不妥。
结果常三娘常三爹没甚反应，倒是齐源低呼出声，啊呀！踢错人了！
常酒酒歉意的朝齐源小山一样的碗里又夹了一大口鱼。
这边又听得常三爹来了一句：“源子这娃也怪可怜，从小就没了爹。”
常酒酒一口饭呛住，猛地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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