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再去装一次
“尾生与女子期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沈清焰喃喃着在《庄子》中读到的这个句子，反复几遍，不由得嗤笑一句：“傻子！”
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今年的夏天来得格外的早，窗外传来阵阵虫鸣鸟叫，心静的时候觉得这简直是大自然赋予心神的通灵。
可是今天，沈清焰只觉得鼻腔间一进一出的草木清香夹杂着一股令人烦躁的味道。
沈清焰想来想去，在屋子里反复踱步，也没有想出来结果，只能暗暗地骂一句：“蠢事不常有，今年特别多。”
还是再去装一次吧。
换了身衣裳拿起扇子便骑马向城外赶去，路过逸香居还专门停下买了一个食盒。
“真是麻烦。”心间笼罩的烦躁越来越重，这闹市的气味闻起来可真是惹人厌烦。
不查案的沈清焰格外讨厌起了自己这在嗅觉上的天赋异禀。
赶到城外客栈时已至午时，大堂坐满了食客，小二在里面灵活穿梭着应对上菜，其间也不乏有醉酒打诳语的，整个大堂闹哄哄一片。
“呀，沈大人，来看嫂子啦！”能在这黎水城外开店的都是聪明人，没有几个是省油的灯，老板放下手中油腻腻的算盘，迎了上去。
沈清焰下马将缰绳扔给那人，“嗯”了一声算作答复。“您还是从后门上去吧，免得前头污了您的眼。”
克制着翻滚的情绪，沈清焰只是懒懒地掀起眼皮看了这个精明市侩的老板一眼。
店老板从这位大人眼中看到了仲夏才应有的火光，心里毛毛的，脸上依旧扬起标志性笑容，喊道：“您要是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小二送来。”
新来的店小二不明白自家掌柜为何如此善待一个看起来非富非贵的青年，但也知道，在这江湖上混，少问多看、能屈能伸方能活得更加长久。
还是长点眼色，干好手底下的事情，月底才能有赏钱。
“小二，来碗面！”
“来嘞！”店小二搭着汗巾，在这个普通又喧闹的大厅里忙得热火朝天。
不停做心里建设的沈清焰踩着“吱吱呀呀”的楼梯来到了三楼一间厢房的门口，掂了掂手中的食盒，整了整衣领，把扇子别在身后，确认自己不会被识破，这才抬起手正准备敲门。
可刚把手抬起来，门就“哗”地一下打开了，里面站着的女子笑得十分开心，扑进沈清焰怀中：“我听见你来啦，不要和我玩捉迷藏。”
因为行动靠着摸索，抬手之间扯掉了眼睛上蒙着的丝带，那带子之下是一双洼下去的眼皮，眼周皮肤皱起，眼与眼之间还横亘了一道极长的刀疤。
沈清焰连忙托住对面人的腰说了一句小心。
“你看我今天这条裙子好看吗？”女子被沈清焰刚牵到桌边坐下，又站起来提着裙摆，向对面人展示自己身上那套不知穿了多少遍的红罗裙。
这是他们成亲时候穿的。
“好看。”沈清焰打开食盒应和着，“坐下吃饭吧。今天有你爱吃的金酥虾球。”
“你不开心吗？”女子弯腰摸到凳子后坐下，然后又再摸索到沈清焰腰间，环住他的腰说：“是又出了什么新案子吗？”
沈清焰拉开女子的胳膊，用手拍了拍对方的头，示意她坐下。
然后将勺子塞给对方，夹了一口菜喂给她，缓了缓道：“没有，只是吵架了。”
“是小沈意又意见不合了吗”女子宛然一笑，嘴角出现一个梨涡，只可惜上半张脸过于可怖，烫得沈清焰瞬间挪开目光。
“小沈是个直脾气，心直口快，你起初不就是看重他这一点吗？有什么事兄弟之间慢慢说，你呀，一着急就犯浑。”
看着对面女子，沈清焰喉头发紧：“小五，我……”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小五坚定的语气让沈清焰婉转于唇齿之间的句子再也说不来。
沈清焰一怔，神思飘远，即便是我骗了你呢？
小五在心里轻语，即使你骗了我。
人家都说，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小五又何尝不知道，自己这一己残破之躯能撑到几时。
虽然眼睛看不见了，可是小五的心并不瞎。我又怎会分不清楚你和清越的区别呢？既然每次你来时辛苦装扮，这是你所愿，是他所愿，那我便如你们所愿。
“清越，小意也是像极了你。你们兄弟二人虽然现在脾性相差甚远，可是你忘了你初入江湖的时候吗？”
小五音色柔软，语调轻柔，两颊梨涡浅浅。
沈清焰虽然心里慌，可是努力告诉自己，得面如静湖，不管小五知道了什么，都要稳住。
“我当然记得那个时候鲜衣怒马的样子，所以我才总是容忍那小子。”沈清焰的语气里满是怀念。
小五轻笑，“是呀，那个时候我们也不知道竟会走到今日。”
“算了，不提那小子了，继续吃饭。”
小五并未接话，而是神色平静地把自己的手搭在沈清焰的手背上，“清越，放下吧。”
沈清焰攥紧拳头，杀兄之仇，夺命之恨，放下谈何容易。
沈清焰内里气息不变，面上却露出极为轻蔑的笑容。我放过他人，他人又何曾放过我沈家？
既然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那不如就让这大地山河开遍红色的花。
不过，小五自然是要平安喜乐过完这一生的，自从那件事以后，自己欠小五的不仅仅是一个丈夫，而是两个人的一生。
可是有的仇怨一旦背上，就如同巨石在背上扎根，逃不掉挣不脱，只有死亡才能让巨石落地。
可这些，万万不能再将小五牵扯进来了。
沈清焰安慰似的握住小五的手，“早已放下了，只是委屈你一直待在这城外。”
“我都晓得的。”小五心里叹气，可是现在还不到坦白的时候。
小五握着沈清焰的衣角，仿佛这般可以更好地传达内心的期许，报仇流血容易，学会放下就难了。
这傻姑娘这哪里是放下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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