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空军招飞
空军招飞工作分初选、复选和定选,只有最后的定选是由空军组织安排考核的,一般是每年的三四月份进行,但是这次关于定向培养女飞的特招与常态化的招考不同,两者之间最主要的区别在于这次是空军方面与航空学院联合办学,属于特招和定向培养的范畴,也就是说,这次符合各项指标选拔上来的苗子,文化课考核达标后直接进入航空学院,是不能再填报其他志愿的。
但是在这次选拔里被刷下来的学生,如果后续仍旧要继续参加普通的招飞考试,依然可以正常报名参加。
为了不耽误后面的工作,这场特招开展的时间就比常态化招飞提前了不少。
虽然时间很紧,但因为前期空军组织在各大学校的动员和宣讲工作到位,来报名女飞的考生格外积极踊跃,即便是初选和复选的淘汰率已经超过了60%,最后来到麟阳市南部战区空军航空医学训练基地参加定选的考生也达到了60人。
跟学院联合办学定向培养女飞,这个全新的尝试在全军范围内还是第一次开展,前面没有经验能借鉴,参加此次招飞工作的所有人都是根据前面多年积累的经验,再结合目前的实际情况,大家集体摸着石头过河,全都提着十二分的精神,慎重再慎重。
所以这次女生的定选测验内容,比常规招飞时多加了一项——放在了心理测验考核之后,是一项针对女飞的问卷调查表。
问卷的题目是招飞办专家组、航医组与考官们联合定制的,内容完全涵盖了女性飞行员在飞行中必然会遇到的困境,从生理、体能到军营生活、训练强度,再到空飞的未来职业规划等等,零零总总不一而足。
在问题收集阶段,霍棠和秦知夏作为女飞,和唯一的女主考官一起贡献了不少她们在飞行生涯中真实遇到过的困窘尴尬的内容,弄好之后就以最快的速度报给各层级的领导审批——审批修改再确定,等定稿后的问卷终于赶在定选开始前印刷完成之后,霍棠她们拿着成稿再次仔细审读,顿时觉得那上面桩桩件件的窘境,哪怕现在看上去也仍旧让她们尴尬得想脚趾抠地,而关于未来选择的内容,也还是会让她们真切地想起当初面对这些问题时的迷茫——
“你能忍受寂寞吗?在长途飞行中,望不见尽头的云层之上只有你一个人,周围没有同伴,没人与你交流,你会遇到白天强烈的暴晒,也将感受夜里四周空茫一片的漆黑,你必须在十几个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里维持同一个坐姿,并且时刻必须保持高度警惕的时候?”
“你能忍受枯燥吗?在未来的大部分时间里,你喜欢的裙子、心爱的发卡都再无用武之地,离开自由的生活,严格按照部队作息时间安排一切,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反复训练中,将误差以毫米计算的精准操作磨炼成肌肉记忆的时候?”
“你能忍受聚少离多吗?在逢年过节,他人都在阖家团聚,而你可能仍旧在训练、在执勤、在执行特殊任务,一年两年,甚至三年五年都回不了家的时候?”
到了后面秦知夏简直都不忍心再往下看了,每个问题都直戳靶心,赤裸裸就是对她内心的又一次拷问,她又想起曾经那个那么渴望停飞的自己,想起曾经她面对的那些纠结,她捏着那两页正反面的大问卷,心有余悸地苦笑,“这还真是……字字珠心啊。”
“看着不像是要招人,”霍棠从头到尾读完,看着尹文娟,也是哭笑不得,“倒像是实力劝退。”
尹文娟就是他们这次的“外援”,作为全军中凤毛麟角的资深女教员,如今也到了快退休的年纪,工作的时候雷厉风行,但嘴角的笑纹却很深,是个看上去就很慈眉善目的人,“只说当飞行员的好,对需要面对的问题避而不谈,最后人是招上来了,心却未必能安定,到时候工作做不好,学生再退学,对她对我们都是损失,于此如此,还不如在现在就把预防针打好,也给她们更多的选择。”
“棠棠,”见霍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秦知夏忽然问她:“你当时要是想了这些,还会来吗?”
“嗐,我肯定会,”霍棠现在回头想想当年横冲直撞的自己,唏嘘地感慨,“我那时候,别说是这张调查问卷,就算前面是座刀山,我也能硬着头皮往里闯。”
尹文娟问她:“为什么?”
“因为没有其他选择,”霍棠说:“我想跟我父母证明我不比他们儿子弱,这在当时是我能走的唯一一条捷径。”
何况,我也想追上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后面这句霍棠当然没有说,尹文娟不知道她家里的具体情况,更不可能得知她与沈骁之间那从上一辈延续出来的微妙缘分,只是听她说的,单纯地猜测她父母可能是重男轻女,因而了解地拍了拍霍棠的肩膀,看着她豁达地回了个笑,对她和秦知夏鼓励地点点头,“今天早点休息,明天加油。”
霍棠与秦知夏干劲儿十足地应了一声,“好!”
定选的两天,第一天六十个女生分成了两组,每个人都要通过涵盖内外科、眼耳鼻喉科、心脑电图和神经科等十个科室的体检,过了这波体检,结果合格的姑娘们,才能拿到第二天心理选拔测验的通行证。
霍棠和秦知夏的工作主要在第二天下午。
心理测验是航医们的活儿,下午开始的针对女生们的这份问卷调查,则是负责女飞招飞的考官们的主战场。
问卷的题目虽然把做空飞的弊端写得非常清楚,但也因此倾向性明显,为了防止考生们为了拿到入取名额而故意在所有答案中都选择肯定选项,包括霍棠和秦知夏在内的考官们,会在考场对全部填写了类似结果的考生们进行甄别。
所谓的“甄别”,其实可以理解成另一种形式的“面试”,以此来确定她们是真的愿意接受这些困难挑战,还是为了升学而暂时做出的妥协。
心理测试的时间是从八点到十点,两个小时五百道题,基本没有详细思考利弊关系的时间,大部分时候都靠下意识的反应,类似第四旅当初招新的时候,考场的监控直接连到总控室,航医们也会通过监控观察现场考生的临场反应。
直到下午的时候,最初的六十个女生淘汰得最终只剩下了二十八个人走进了问卷调查的考场,其中有两个姓陈的姑娘,本来霍棠她俩拿到名单的时候还不确定陈川的女儿到底是哪个,但是一进考场几乎就同时认出来了——按考号坐在前排的那个叫陈瑶的小姑娘瘦瘦小小的,从眉眼到脸部轮廓,跟他们陈教练几乎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三十道题,却给足了九十分钟的作答时间,不同于上一场必须要捕捉下意识反应的心理测试,关于这张问卷,空军更希望孩子们能够经过更多的深思熟虑。
相比于考场内的大多数人,陈瑶答题的速度很慢,几乎是压着考试结束的铃声收笔的。
她的问卷上,大多数的对号都画在了“可以”上,就算是勾选“不可以”的笔触也很干脆,但是在考试结束后快速甄别卷子的时候,主考官尹文娟和负责复核结果的蒋檀,几乎都注意到了她在“是否能忍受聚少离多”的选项中,反复勾选修改过。
她的答案,从“可以”、“不可以”到“我不知道”,几乎都选过一遍。
最后她还是把钩打在了“可以”上。
尹文娟犹豫了一下,把她的问卷放进了“待核查”里面,看了蒋檀一眼,蒋檀也点了点头。
参加这场问卷调查的考生听从安排都在大会议室里等结果,所有人都知道,等考官们看完了所有人的答卷之后就会喊人单独进屋,聊什么不知道,只知道被点名的人都是问卷调查填写结果不尽人意的,如果“面试”也没过的话,将会直接被淘汰。
所有卷子看完,需要复核的考生一共有七个人,她们依次进入面试考场面对考官,陈瑶是最后一个,一进屋就吓了一跳。
原本用不大的一间卫生室改造的“面试考场”,竟然满满当当地坐了六个考官——尹文娟、蒋檀、孟凯歌还有霍棠秦知夏都在,另外还有位麟阳大区这边直属的资深教员。
六个人,一水儿的空军正装,整肃不苟言笑地坐在那里,十二只眼睛,目光全都落在陈瑶一个人身上。
不紧张是不可能的,陈瑶舔舔嘴唇,对他们行了个礼,“老师们好。”
孟凯歌都不用问,他跟陈川认识那么多年,别说名字,连陈瑶的照片,陈川活着的时候都经常怼到孟凯歌眼前晒一晒。
一屋六个人,四个来自陈川生前所在部队,全都认出了眼前这个想要继承他衣钵的小姑娘,孟凯歌跟旁边的蒋檀对视里一眼,加上霍棠和秦知夏,刚才面对前六名考生还能一针见血问出问题的四个人此刻为了避嫌,全都眼观鼻鼻观心地当起了哑巴。
好在三个主考官里,除去孟凯歌,剩下的两个人都是能顶事儿的。
尹文娟看谁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目光从孟凯歌脸上转了一圈,最后又落到另一名主考官身上,那人绅士地对她做了个“您请”的手势。
“你别紧张,”尹文娟也没推辞,温润的声音径自说道:“你的答卷整体没什么问题,让你过来,唯独我们有一个疑问——在‘聚少离多’那道题里,你反复涂改最后还是选了‘可以’,致使你反复涂改的原因,你方便跟我们聊聊吗?”
“就是……”陈瑶还是有点紧张,她深吸口气,稳住情绪,缓声回答:“感情上我是不能忍受的,所以我最开始选了不可以,但事实上,在我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里,我的确一直都在经历。然后从题目来说,我觉得问题中提及的‘忍受’是被动的,在不得不‘忍受’的情况下,我可以接受这种安排。”
她回答得很诚恳又很聪明,让在场的人都有点意外。
麟阳大区的那名考官说:“那你觉得,‘忍受’这种情况给你的成长带来了什么影响?”
“自立吧,”陈瑶想了想回答说:“毕竟我爸不在家,我哥也在外地上学,什么都得靠我妈和我自己——我连灯管和水龙头都会换。”
她没有埋怨,说到后来反而很自豪。
那人点点头,在自己的评核表里,将陈瑶的名字打了个钩。
尹文娟拿起了笔,却又问了一句:“既然你父亲和哥哥都不在家,如果将来你被成功入取,就意味着家里只剩下你母亲一个人了,她同意你来吗?”
陈瑶坦言道:“她尊重我的选择,是我想来。”
尹文娟点点头,终于落笔,也在陈瑶名字的后面画了个对号,画完之后看向了旁边的孟凯歌,“孟队,你的意思呢?”
在这场复核里,航医和副考官可以对考生进行补充提问,但她们的意见不会作为考生去留的主要决定因素,真正能决定复核结果的是三位主考官,其中两个人通过就算是考生过关,所以此时此刻,陈瑶其实已经拿到了入场券,孟凯歌给出的结果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但他看着老战友的小女儿,还是忍不住问了那个他最在乎的问题:“陈瑶,你为什么想做飞行员?”
“因为想追上我爸。他缺席了我成长的过程,一直很愧疚,所以我想让他看到我成熟的过程。”说到这里,陈瑶已经完全适应了环境,彻底不紧张了。她想了想,笑着又补了一句,“我想追上他,跟他一起飞。”
尹文娟露出了一点惊讶的神色来,“你父亲也是飞行员?”
陈瑶很骄傲,“对,他也是航空学院毕业的,所以我才来参加这次定向选拔的——他是特别优秀的歼击机飞行员,得过很多荣誉的那种,家里放了很多他的奖章和奖状。”
反正这会儿去留的结果都已经尘埃落定了,房间的高清监控全程都能拍个清清楚楚,大家没了太多的顾忌,尹文娟旁边的那位教员就好奇地问道:“他是……?”
“陈川。”
陈瑶本来还有话没说完,但这个名字刚说出来的一瞬间,那位教员猛地站起来,力道之大,甚至差点撞翻了面前的桌子,“谁?!”
孟凯歌一把将长条的桌子按住,如果可以,孟凯歌现在伸出去的手更想去按那个教员,但他们之间还隔了一个尹文娟,孟凯歌的手伸不过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用震惊的、不敢置信的目光把陈瑶吓了一跳,同时也让屋里来自第四旅的四个人倏然头皮发麻,心在瞬间就吊到了嗓子眼。
“……我父亲叫陈川。”陈瑶迟疑地又重复了一遍,探究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单位在平州,老师您是……认识他吗?”
男教员僵硬地扭着脖子看了孟凯歌一眼。
与此同时,坐在男教员旁边的蒋檀也不顾了那么许多了,借着桌子的遮挡,在下面偷偷地拽了他一下,脸上表情却非常完美地控制在了介于惊讶与亲切之间,“你居然是陈教练的女儿,怪不得我看你这么眼熟。”
被蒋檀暗地里薅住的教员也反应过来不对,动作滞涩地坐了回去,陈瑶到底还是小,听见蒋檀这么说,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走了,“老师们真认识他啊?您知道他现在在执行什么任务吗?我一个月都没联系到他了,打电话不接,发微信也没人回,最后一条信息就是他跟我妈说他要去执行任务,得很长时间。”
霍棠在旁边听得都要窒息了。
她知道那条微信,是史蕾在医院太平间看过陈川的尸体后,离开医院的时候,她用陈川的手机给自己发的,就是为了骗女儿,不让女儿知道父亲的死讯,让她高考能够不受影响地正常发挥。
她也知道为什么陈川的电话是无人接听而不是关机——这是周觅去了史蕾家里之后跟她们说的,史蕾把陈川的手机静音了,锁在了家里长久不用的行李箱里,每隔两天,会趁着女儿上学的时候,把电充满,再重新锁进去,以此来保证手机始终能接通,降低女儿的疑心。
史蕾想尽办法瞒着丈夫的死讯,每天受尽内心的煎熬,无论如何,他们不能让真相在今天被揭开。
霍棠舌尖都被自己咬麻了,却在此刻撑起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崇拜又敬佩的笑,对陈瑶说道:“陈教练很厉害,他的英雄事迹我们都知道,名字当然如雷贯耳,不过他这个级别的出去执行秘密任务,具体的情况可就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了。”
陈瑶目光转向霍棠,有点惊讶,但更多的是兴奋,“真这么厉害啊?我还以为他说大话骗我呢!”
“陈教练怎么会骗你呢?”秦知夏静静地看着她,轻轻地勾起嘴角,“文化课也要加油啊,如果你被成功入取了,陈教练一定会很欣慰的。”
“我知道,”陈瑶有点小狡黠地看着他们,“我成绩很好,只要你们这次别卡我,我肯定能上。”
“你这是给我们话听呢,”尹文娟被小姑娘的那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心思逗笑了,拿起了她和男教员之前打钩的那张评核表给她看,“不用琢磨了,在我们这,你已经通过了。”
“耶!”陈瑶一蹿老高,兴奋地比了个必胜的手势。
第四旅这边的四个人不禁相互对视一眼,都不着痕迹地长长出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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