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榆钱门
“你要出门?”
凭空出现的磁沉声线, 叫踩到楼梯尾端的孟听枝吓了一跳。
她扶着栏杆,抬头看去。
昏昧光影里,站着一个身形高挺的男人, 逆着光, 单一个朦胧轮廓, 头肩比都堪是完美。
她走下最后的台阶, 认出来了。
“程濯?”
如果要隐藏为他出现感到的开心, 那必须暗讽一番他的到来。
“你又来看刘晟漆先生么?”
他略过调侃, 比任何时刻都正经严肃。
“不是。”
孟听枝:“又来买花?”
手往隔壁灯火皆灭的花店指, 声音轻轻的, “打烊了,方姐带着舟舟相亲去了。”
薄雨后的潮润气息没有全部散去,老巷子里充盈着浸透陈朽的苔腥,像有什么在缓慢滋生, 是复苏的味道。
程濯走进矮院,侵犯她的领地。
面前的人,叫孟听枝感到陌生, 他一惯八风不动,平日连撩个眼皮都透着一股矜贵懒散。
可此刻, 他不声不响,强硬的沉默,像在忍。
忍什么?
她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
纤细的鞋跟磕到水泥台,幽微一声。
如某种提示音。
程濯敏锐的目光从她脚上挪开, 眼底一片深黯。
“你怎么又怕我了?”
她以前怕他吗?
在云安古镇, 她回答过的, 如果近情情怯是一种怕, 她真的, 太怕他了。
原来现在还是。
孟听枝松开手指,下意识去抠手包上的小装饰,“才不怕你,你来干什么呢?”
迂回有千百种,他偏说最直截了当的三个字。
“来看你。”
孟听枝心口猛然一滞,呼吸发紧,唇瓣才嗫嚅一下,就又听他的声音传来。
距离拉近,只觉得他就着夜色看她的眼神十分烫人,似最精细的笔触,外在的单薄衣饰不过一张临摹纸,隔一层淡淡透明度,她近乎赤身裸体地曝露在他视线里,供他一心一意地描绘。
“你要去见谁?”
孟听枝回过神思,下意识用小手包挡了一下胸口的深v,不自然地答:“朋友的派对。”
“我现在就要去了。”
程濯眉梢微展,开始猜测:“什么派对需要你穿的像玛丽莲梦露?”
孟听枝一愣,半晌后,挺尴尬地说:“就是,就是玛丽莲梦露啊——电影主题,之前抽卡的,大家都会配合。”
程濯点点头,又看向她的高跟鞋,“你开车不方便,我送你去。”
她开车不方便,可以打车啊。
“地点在哪儿?”程濯往外走两步,回过身,看着不为所动的孟听枝,补充道:“你这样打车也不方便。”
孟听枝不服气地咕哝:“怎么就不方便了……”
程濯目光柔软地看她,唇角微抿后,克制地挪走视线说:“你太漂亮了。”
一口浮息冷不防地顶上来,悬在孟听枝胸口久久不落。
程濯都已经走出院子,她依然处在一种心悸余潮里,发着愣。
最后,她迈出步子跟上去,低声又慌慌地喃喃着,“这个人刚刚在乱说什么啊。”
派对地点就在榆钱门大街。
这条网红街,从入夜到晚十二点前别指望车流通畅。
程濯今天开的车,孟听枝之前没见过,罕见的白色。
他之前车库里从没有白色的车,黑色偏多,还有几辆颜色极出挑浮浪、摆着落灰的超跑。
车子开一段停一段,时不时被车外的行人赶超。
孟听枝坐在副驾驶,目光落在一整排复古的霓虹招牌上,实际心思飞出去老远。
不知怎么想到男人视车为老婆,再想到程濯换车好勤,喜新厌旧特别快。
她侧目批判地扫他一眼,嘴角嫌弃似的微抽,仿佛他是什么妻妾成群的封建余孽。
程濯手搭在方向盘上,一直关注着车况,无意捕捉到她那个异样的小眼神,眉宇轻蹙。
“怎么了?”
孟听枝:“没什么,之前你那辆黑色的SUV呢,就是那个车牌好多7的。”
程濯没多想,直接回答:“停在我爷爷那儿,好久没开了。”
孟听枝抿抿嘴,小声吐槽:“说不要就不要……见异思迁……”
拥堵车流,噪音很大。
程濯没听清,“你说什么?”
孟听枝摇摇头,指着车前空出的一段距离,提醒道:“没什么,前面的车开走了。”
童卫大学毕业后红娘属性都没有消减半分,艺术院最强社交达人这把交椅也是坐得稳。
孟听枝缓不过来。
他是怎么跟程濯聊上的?
分明上一秒,她跟程濯才前后脚下车,程濯问:“你这边大概几点结束?”
她这一身裙子,前深v,后露半个背,凸起的蝴蝶骨单薄纤细,干净至极的白,合衬清冷纯粹的气质,玉骨冰肌,美得不像话。
半截路走过来,回头率高到程濯用眼风拟刀,杀退了不下一只手的男人。
烦躁不减。
半点也不想把人往写真馆送,直接掳回家藏起来才好。
孟听枝踏上台阶,回头纳闷地问:“问这个干什么啊?难道你还要到点来接我吗?”
程濯垂在裤线旁的修长手指,攥了攥,好脾气地说:“如果你不反对的话。”
孟听枝:?
什么叫不反对?
是不合理好吗?他以前就没追过她,现在也不像追人,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最近三番两次都在干什么?
孟听枝越深想,简直恼得无话可说,秀致眉心蹙着,只一味谴责地盯着程濯。
童卫如迎客老鸨的声音,就是这个时候插进来的。
先是欢天喜地一惊,然后夸张喊着。
“哇哇哇,谁啊谁啊,这不是我们的孟大美人吗?不行了不行了,鼻血收不住了,这是什么仙女下凡啊,你知道吗枝枝,你今晚,浑身上下就写着一句话,不犯罪不是男人。”
孟听枝知道童卫平时的话风就是这种滥用修辞的夸张调子,没多大反应,只问了一句周游到了吗?
扎头巾扮演杰克船长的童卫说:“到了,早到了。”
暑气渐消,早晚温差慢慢拉大,入夜没前阵子那么燥,但也不至于凉嗖嗖的。
童卫顶着一张见谁都笑的杰克船长妆效脸,视线移向冷气来源。
搞摄影这么些年,又爱天南海北地跑,童卫自诩阅美无数,对帅哥一早就欣赏免疫,但程濯依然叫他第一眼就惊艳。
锦绣底子上的一抹烟青留白,珠玉只在旁衬着,他的那部分端矜不羁,供人遐想。
“帅哥!”
童卫惊喜喊着,迎下台阶,仿佛跟程濯早已相识,“帅哥怎么称呼?”说完又望向孟听枝,指指两人,“你跟枝枝是?”
程濯和孟听枝几乎同时回答。
“你问她。”
“前男友。”
前者略存期待,后者干脆果决,六个字,两两相叠,瞬间气氛凝结一般的尴尬。
童卫不尴尬,恍然大悟,长长“哦”了一声,连连点头说:“看出来了看出来了,挺像的。”
程濯眼风冷冷扫他。
像什么?像分手过吗?
孟听枝已经不耐烦了。
她站在台阶上,拿手包的手轻拢着另一只手臂,“童卫,我们进去吧。”
童卫绝对是最没有眼色的红娘,当得起周游骂他鸳鸯谱没有一次是点对的。
他眨眨眼,看着程濯,手也指着程濯。
“不是,要不再聊聊吧?我们走了,这帅哥怎么办啊?”
孟听枝真没想到童卫能热心肠到这个地步,要不是他有一个相恋多年的女朋友,孟听枝要怀疑他是不是一见钟情,瞧上了程濯。
孟听枝:“他就,就回家,就随便去哪儿啊。”
童卫今晚扮的是假的杰克船长,实际是苏城的哥。
朝程濯一抬下巴。
童卫:“帅哥,你去哪儿?”
孟听枝:“……”
程濯忽然对这个自来熟的男人有点好感,甚至隐隐窥见一丝徐格的影子。
他神色柔和下来,淡淡说:“暂时没地方去。”
孟听枝瞪大眼,难以置信。
那回分手,邓助理拟出来给她看的房产,花半个晚上也看不完,他说他没地方去?
童卫跟他一拍即合,不当苏城的哥了,自动切换成店小二模式,手朝里一摆,痛痛快快地说,“那正好啊!我们今天晚上热闹,正开趴呢,你要不嫌弃一起来?”
孟听枝怀疑童卫是不是没听清她刚刚说的前男友三个字?
转瞬一想,常规操作。
他连周游前男友都直接邀请了,还有什么红线是他不敢牵的!此刻只想打电话给周游,想问问周游当初的杀心还在吗?
一起杀童卫!
孟听枝咬了咬牙,企图提醒童卫:“不可以!他不能来,你忘了吗?你这个趴是电影主题的,大家都在角色扮演,他要是来的话,多格格不入?”
程濯看向孟听枝,眼里的幽怨稍纵即逝。
行,都听她的,随她怎么说。
偏童卫不听,把那头假卷发往后撩撩,上下打量身边的帅哥,很不拘小节地说:“没事啊,怎么会格格不入?白衬衫不挺电影的,很多电影男主角都穿白衬衫吧,就当他也在角色扮演好了。”
孟听枝:“……”
你开心就好。
孟听枝很后悔,她不该在周游骂童卫“这人真的乱嗑cp嗑到良心泯灭了”的时候,还替童卫说好话,说童卫他那个性格,就是有点爱玩爱闹嘛。
简直,丧心病狂!
“帅哥贵姓?”
“免贵姓程。”
“哦,姓程,那你当过模特没有?我感觉你镜头感好强啊。”
“没有,很少出境。”
“啊,那也太可惜了,你对拍片感兴趣吗?我之前给枝枝拍过一套图,你看过没有?”
……
孟听枝以前不爱喝酒,沾酒就醉。
后来慢慢喝出一点酒量,也慢慢喝明白一点说不上道理的道理,人一旦郁闷不解了,就很容易嗜酒贪酒。
有很多痛苦和烦恼都是不可解的,试过短暂麻痹,会容易上瘾。
倒是程濯,一整晚滴酒不沾。
童卫社交广,朋友太多,孟听枝勉强眼熟一半。
就看着程濯做一朵高岭之花,不断招蜂引蝶。
周游不跟前男友扯旧账,催他还钱了,小碎步挪到孟听枝身边,惊讶地问:“枝枝你前男友怎么也来了?他跟童卫怎么认识的?”
孟听枝一口喝掉杯子里的余酒。
“以前不认识,两个小时前刚互通姓名。”
“童卫牛啊!”周游惊得目瞪口呆,转瞬,看着人群里的程濯,忽的淡了声音,深思着说:
“不过……我觉得程公子更牛,别人顶多回头吃草,他一回头吧,感觉直接野火撩原了,果然,顶级帅哥,必须要放到这种帅哥堆里,才能对比出鹤立鸡群的效果!”
孟听枝浑身没劲,看着又一个女生要微信无功而返。
“有那么夸张吗?”
周游说:“有啊,不夸张,我十分钟前去洗手间,一个女的,边打电话边挤胸沟,起码塞了四个垫子,势在必得,说看上一个帅哥了,今晚直冲全垒,睡到就是赚到,我一听形容,宽肩长腿白衬衫,是程公子没跑了。”
孟听枝叹气,觉得心里烦,去取了新酒,只想喝得再昏一点。
“他不会的。”
周游说:“那是肯定,程公子一晚上眼睛没从你身上移开超过五分钟。”
孟听枝不想接受这份众人皆知的暧昧,她还说服不了自己。
这算什么?
她对周游说:“你前男友也是。”
周游瞬间无语加炸毛,一个白眼不客气地翻出去,冷笑说:“那可不一样!他那是心虚!怕我问他去年借他前女友打胎那五千块什么时候还我吧!”
程濯又欠她什么呢?
手臂忽然被猛晃,周游努力压低的声音也难掩激动:“我去我去!四个胸垫!出手了出手了!”
“什么?”
恍然间,孟听枝没听懂,一知半解地顺周游目光看去,一个穿修身墨绿丝绒裙的女人走到程濯身前,给他递酒。
就是周游之前在洗手间碰见,放话“睡到就是赚到”的女人。
四个胸垫只是锦上添花,她本身硬件就很好,孟听枝甚至记起来了,好像是大她们一届的隔壁系学姐,在校就是个挺有名气的主持人。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程濯忽然俯身凑近她说话。
女人听完后,愣了两秒,恋恋不舍地看着他那张脸,点了点头,提着裙子风情万种地走了。
周游瞠目结舌:“日!说了什么悄悄话啊,点头是什么意思?”
孟听枝又喝了一杯酒。
干马天尼,调酒师技术好差,金酒比例放的不对,辛辣又甜呛,从舌苔淌下去,像一把沾满糖粉的薄刀子在嗓口划了一下。
咽下酒,孟听枝咳了一声,太阳穴那儿像有一根细针,隔两秒就突突地扎她。
她最烦这种醉态。
人没晕,头就开始疼了。
之后派对上还有个抽奖活动,由刚刚那位穿墨绿丝绒裙的学姐主持,她人专业,几句话就炒热现场气氛。
孟听枝无心参加,只是凑个人头数,可能是衰极运转,偏偏就给她抽到电影之夜的queen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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