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部冬雪夜长5（4）
“这里有只手，不要怕，是假的。”陈竺先和后面几人交代了一句，拉着刘旻杉侧过身，小心翼翼地绕开了血手。
她说：“刘旻杉，你手心都是汗，有这么可怕吗？”
刘旻杉说：“我是还没缓过劲。”
“要我给你唤唤魂吗？”
“倒也不必……”
陈竺心想，我信你个棒槌！她还记得在九号别墅的停电的雷雨夜，她担心刘旻杉和商兰草一样怕黑，好意活跃气氛，结果小鬼不识好人心。
“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这句话嘲笑的意味就更浓了，刘旻杉心虚得很，没反驳回去。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想到宁雨梦在那时应当也是怀着忐忑心情靠近，他敷衍了别人的心情，就不能怨陈竺看不见他的心情。所谓“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大抵如是。
一路上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陈竺拉着他走在前面半步，有什么吓人的东西都先落在她面前。她们交握的双手被刘旻杉的身体挡住，严笑看不见，林璟琪也看不见。如果林璟琪看见了，之后一定会悄悄告诉他，做到这份上，姑娘要是还没反应，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她假装不知道；第二，她脑子有洞。陈竺非常聪明，所以是第一种可能。可惜，第一，他后来没把这件事告诉林璟琪；第二，他不够聪明。
“侯爵真可怜，死后还被人分尸。”她们走完了这条路，来到一个稍微明亮一些的房间，看起来是起居室。陈竺说着放开了他的手，“放心吧，从这里开始应该解密元素大于恐怖元素了。”后面几人听到她的话，面色恢复了些，两腿也能正常走了。
刘旻杉的指腹蹭过手心，心里空落落的。
陈竺迈步走到衣柜旁边，伸手去开门——锁住了。“得找钥匙。”她说。众人开始翻箱倒柜。刘旻杉蹲在她旁边，看着她把衣柜掏得一干二净。其实他很想说，钥匙在右边床头柜背后的夹层里，并且这个房间里还有其他剧情相关的重要线索。
果然，一个谎言要用更多的谎言来遮掩！刘旻杉内心尴尬无比，又要调动起他毫不精湛的演技，事后他回忆起剩下的半程体验的时候，都会反复提醒自己，做人一定要真诚，说谎会吞一千根针。
幸好陈竺经验丰富，带着他们一路“拆迁”，找到了大半线索，成功逃生。小情侣再三致谢，一定要请她去摆摊小伙那里吃舒芙蕾。
“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事实是‘一拖五’。”陈竺左手拿着舒芙蕾纸托盒，右手捧着商兰草买的咖啡，和她解释为什么只有自己有舒芙蕾可吃。
同被打入“没用”行列的刘旻杉，和众人一同坐在树下。陈竺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刘旻杉，你说是不？”他节制地干笑了两声。
林璟琪坐在商兰草身边和她说故事情节，他胆子不大，记性却很好。他讲得不清楚的地方，陈竺会插嘴补充。
“没想到啊，侯爵阴魂不散不是为了复仇，是等待着杀死他的女人回到城堡，再见她一面，却不曾想情人在替双亲完成报仇后没多久就去世了。侯爵在无望的等待中才化为厉鬼。”陈竺抒情地总结道，“真是个浪漫凄美地爱情故事……”
林璟琪看着商兰草微笑：“真正喜欢一个人，就是会等她到天荒地老。”这话说得陈竺一阵恶寒。商兰草看了看她的脸色，偏过头去偷偷笑。
日落西沉，树影渐长。严笑接了个电话，催三人去酒店吃饭。陈竺、商兰草和他们在塔楼下面分手，几人互换了微信号。
林璟琪临走前快乐地看着她们：“以后再一起出来玩啊。”
陈竺目送他们身影越来越小，面不改色地说：“兰草，他要是骚扰你，直接拉黑就好。林璟琪不是多正经的人，开学前我在酒店碰到他带女生去开房。拒绝他不用太客气。”说着，她比了个手刃喉咙的手势，被走远了的刘旻杉回头看时抓个正着。
商兰草捕捉到这一互动，哭笑不得：“知道知道，就算是个正经高中生也太小了。话说回来，没想到会见着传说中的你家学生。”
“喂喂，什么叫我家学生？”陈竺确认隔着人海，刘旻杉再也看不到自己，面露一种吞了苦瓜的表情。
“倒也不是不可以。”
“什么不可以？”陈竺困惑地问。
“我是说啊，如果他真考上致远大学。”商兰草笑得暧昧，“你们，倒也不是不可以。”
“……刚才你不是还说高中生太小了？这双标得离谱。”
“不啊，他上了大学就是大学生了，身份就平等了。而且看起来你也不讨厌他。你比我小两岁呢，怕什么。”
陈竺摸了摸脑袋，三言两语将话题扯歪了。
另一边林璟琪一行到了百洛丰酒店的包厢，几家人寒暄过后，他找了个借口去洗手间，出来时正好在走廊碰上严笑。
“没想到林叔和白姨会一起来。”严笑说。白姨就是林璟琪的妈。
林璟琪瞥了她一眼。“你得改改说话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毛病。”
严笑被噎的脸红了，意识到自己头脑一抽讲错了话。林璟琪转身就走，她上去拉住他的胳膊。林璟琪顿了顿身子，转过头又是原来的他了。他哈哈大笑：“逗你玩的，被吓到了吧。”严笑脸更红了，现在是被气的。
林璟琪走了一步，她没放手。
“还有什么？”
少女抿唇看着他：“你们一起玩的都喜欢年龄大的女生。”
“说话别绕弯子。”林璟琪眼眸清亮，面不改色。
“我问你，他是不是想考到那女人的学校去？”
“是。”
严笑沉默了。她没心情再说什么，但她又有满腹的话堵在心口。
“我从来没见过他对谁是这样的……”她的脸上呈现出从未出现过的悲观神态，“我才知道，原来他喜欢一个人，眼睛也会随着她走，围着那个打转。我还以为他不会喜欢谁的，他那种性格，就像脑子里没这根弦。我以前是这样以为的……”
林璟琪被她猝不及防地弄慌乱了手脚，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能拍拍她的肩膀，用分手时总和前女友说的话安慰她。“你们不合适，还有更好的……”
严笑冷冷地瞟他：“刘旻杉是最好、最合适的。从小到大，他和你们都不一样。”
刘旻杉确实从小和他们都不一样。他们小时候七八个人一起玩，刘旻杉永远是学东西最快、成绩单分数最高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高兰是最严格的家长，愿意花费最多的时间在教育上。他从小就内向话少，很多小朋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加上他总是被夸耀的“别人家的孩子”，久而久之就疏远了。只有林璟琪巴巴地往上蹭，终于蹭成了“发小”的交情——另一个跟着蹭交情的就是严笑。前者是好奇，后者是慕强。
林璟琪叹气道：“是，是，不过不是你们，是我们。”他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严笑。“严笑，你真的喜欢他吗？还是因为从小到大刘旻杉总是我们里最突出的，所以你的眼光总是向他看齐？”
“够了，你为什么来评价我？”严笑看起来气极了，像被火星点燃的炮仗。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旁观者清？之前告诉你陈竺姐的事，也是想让你趁早放弃。”
林璟琪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听哥一句劝，别和旻哥耗，你耗不过他。”
“滚。你比我小。”
“……听弟一句劝。”
嘉华乐园内，人群在塔楼附近聚集，比傍晚时分混乱。天已经黑了，路灯亮着暖色的光。陈竺和商兰草站在一个看烟花的好位置，靠着栏杆吃煎饼。
塔楼靠湖，陈竺越过好友的肩膀望着湖面出神。“怎么？”商兰草问。
“突然想起来湖对面是刘旻杉家住的别墅区。”暑假里，饭后的傍晚，刘旻杉和她会在那边散步一会。
陈竺想了想问：“兰草，之前为什么要帮刘旻杉说话？”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
“我认真在问。”
“因为，他是个好人？哎，你别翻白眼啊，我也在认真答。你细品一下，好人，字面意思。‘好人’是个很高的评价，相信我，我看人很准的。”
“算了。八字没一撇的事。”陈竺嗤了一声，不知道在嘲笑谁。
“来玩个假设游戏吧。”商兰草说，“假设！如果他考上了致远大学，你们一起吃饭，然后他看着你的眼睛，说‘我喜欢你’。提问！你会答应和他在一起吗？”
陈竺眨了眨眼，她眨得很缓慢，像慢放的电影镜头。过了好一会，说：“不会。”
商兰草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我有点后悔玩这个游戏。你刚才的表情，就好像做了某个决定。”
陈竺又看着湖面发了会儿呆。天色更深了，她几乎看不清哪里是树影，哪里是水面。
“兰草，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家的事吗？”她回过神来，感觉脸被冬天的夜风吹得生冷，用力揉了揉两颊。
商兰草点点头。
“我发现，年龄也好，身份也好，都无所谓。我如果一定要和一个人在一起，比我小十岁、大十岁都无所谓，对我来说。但是，刘旻杉不行。”
陈竺看着好友的脸庞，她正安静地听着她的话。于是继续说道，“我也是刚刚才发现，他不可以的原因。我居然连想一想，都很抗拒。我不想再回去了，不想再想起过去的事，和过去的人、过去的圈子有牵扯。刘旻杉是很好，长得好看，性格也可爱，虽然很别扭但其实温柔。可他会把我带回过去。我只想往前看。”
而今的她，与那样的家庭格格不入，如果她和刘旻杉深入发展，又会在洛城的名利场引起闲言碎语，她又要如何面对高兰和自己的父母，如何一边回望幼年一边再次踏足她早已脱离的生活方式。
刘旻杉的未来并不可知，但他的家庭势必会牵绊住他，他永远得不到绝对的自由。陈竺不能让自己也被牵绊。
商兰草看着她坚定利落的侧脸。陈竺身上的，是被时光洗练出的一种个人主义，一种独立的女性意识，商兰草想，或许陈竺自己没有清晰意识到，但它刻入骨髓。
“我只想往前看。”她又说了一遍。
刹那间路灯全灭了，漆黑一团。有人喊到“烟火要开始了”。万千纷繁炫目的花朵在空中绽放，湮灭，降落，一同降落还有陈竺二十二岁的决心。
唯有性格坚强的人能走向自己选定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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