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部迁徙与降落5(2)
陈竺回到原先座位,看到刘旻杉和高兰一个站着一个坐,似乎刘旻杉正准备走。他拿起陈竺的包看向她:“我们回去。”高兰说:“我等下还有个电话会,不送你们了。竺子,下次来上海再请你吃饭。”
陈竺点点头,没搭腔。
这是一个灰蓝的、无风的夜晚,私家车在高架上驶行,三分之一扇后车窗开着,外面的绿化带和路灯无限后退。在这时,陈竺心不在焉地想起件事,一件在她心里弯弯绕绕后来被强行忘记的小事。
八月底开学前她回了次洛城,办校内户口迁移的手续。刘旻杉想和她一起在九月初去申城,她想着他刚上大学就应下了。他直接买了两张高铁的商务座,但只是和她说车票帮她买好了。陈竺准备转钱给他,收到官网短信才知道是商务座。
二等座和商务座价钱差了三倍。她既不愿意承他人情,又不想花这个钱,干脆直接和刘旻杉说,实习单位有急事出差就先走了,让刘旻杉不要忘记把票退了。
刘旻杉心思细,陈竺不知道他猜想到多少。后来两人都没再提起过这事。陈竺至今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她的身份证号码,思来想去最有可能的途径是当初签的家教合同,可能高兰随手放在书房后被他瞧见了。
她们都坐在后排,刘旻杉靠着椅背也不言语。
陈竺闭上眼睛,片刻后又睁开,问道:“就那一会儿,和你妈吵架了吗?”声带还有点紧。
“嗯。”
“不想说?”
“嗯。”
和我有关?——陈竺吞下这句话。言语一旦出口就会产生实在的力量,作为符号信息传递通往。她不能再暴露出更多刘旻杉暴露的。
刘旻杉心如乱麻。他本以为今天的饭局只是高兰出于掌控欲、在他人生中舞着指挥棒所做的多余之事中的一笔,不出人意料,但陈竺答应了也就只能定下来。直到她趁陈竺去洗手间的空隙,拿起餐帕擦了擦嘴,故作随意地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陈竺谈恋爱的。
她问的是“什么时候”,而非“是不是”,似乎笃定了这件事一样,又或许是另一种虚张声势。
刘旻杉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他震惊又气愤,高兰话间的隐义简直是对陈竺的侮辱。他想到总是开着门看他写作业的陈竺,试探地问他觉不觉得自己是两面派的陈竺,心里开始一阵发疼。
他难以掩饰眼中厌恶地脱口而出:“你在想什么玩意?”
高兰没有为他的态度生气,保持着一贯的把控全局的自信,以退为进:“我也没说反对,你们要是在一起了。但是别撒谎,我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年纪,刚才饭桌上都看得出来。”
“你能看出来什……”
“你别打断我。包括去年,她还在我们家的时候,你是不是晚上次次送她去车站?你别紧张。陈竺这小丫头还可以,家庭条件有拖累,圈子里闲言碎语也有,但好在是名校出身、硕士学历,也有点社会经验了。将来你们毕业,留在申城或者回洛城都可以。你爸和我也想把生意开到申城,你们正好……”
刘旻杉忍无可忍,“你为什么总要把一切掌控在自己手里才行?你为什么总要来安排我的人生!现在还带上陈竺!”
高兰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你现在还没独立,我难道不是为你着想?”
刘旻杉深吸了一口气。他也曾以为考上大学就是独立和成长,然而这根本不算什么。他远够不到陈竺对自己的心狠,割开脐带毫不手软,欢快鲜活地一脚踏入自由,绝不仰人鼻息。
他平静下来,像盘旋后疲倦落地的孤鸟,像一个清醒的人跟另一个狂热的人那样说话:“不是你想的,是我单方面喜欢陈竺。她完全不知道。你不要再联系打扰她了。”
听罢他的话,高兰皱着眉,沉默地陷入思索。陈竺就是在这时候回来的。事情超乎她的预测,高兰暧昧又冰冷地飞快嘲笑了一声,“那你自己看着办吧。”
面向陈竺时,她又恢复了惯常模样。
他们在宿舍区南边下的车。路对面是校内一小片桦树林,候鸟在夜里“呀呀呀”地叫。每到秋天,柏油路上落满大大小小的白色的粪便,这条路被学生戏称作“天使”路。
往宿舍楼的方向走,陈竺若无其事地讲起天使路的缘由,两人说了几句,都没再说话了。晚上九点多,路上的学生零零散散,影子被灯光拖得很长。从后面看去,刘旻杉和陈竺的影子斜斜地重叠在一块——纪舸从后面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怎么了?”甘林兴冲冲讲着自己暑假里北疆环游记,见身旁人忽然停下脚步,话头一转问。
陈竺他们拐了个弯,甘林没瞧见。纪舸说:“突然想起点事,你吃饭时不是说,估计这个月白老师得开个组会检查阅读进度。”
“是呢,前几天碰见她还聊了。咱们这次组会结束再一起吃顿饭吧,叫上老师。啊,陈竺这次有事没来真可惜。都一个师门的,我和她不怎么熟,本来还想在吃饭时候多和她聊几句……”他一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甘林和另一个家住申城的同学都是本科在外校读的学生,他们三个男生住一栋楼,开学之后熟得很快;还有另一个原因,好巧不巧,他们是德语系今年研究生里唯有的三个男生。陈竺上课下课都爱独来独往,除了纪舸和她关系不错,其他二人话都没说过几句。
纪舸和甘林又聊了几句白雪布置的书单,心里的烦躁感却持续扩大。烦躁,却不是因为同窗不厌其烦地持续开启一个个话题。事实上,他很喜欢和人聊天。
第三次了。纪舸乱七八糟地想着。
陈竺和刘旻杉在宿舍楼下作别。刘旻杉已经走了,陈竺抬头看了看天,郊区的天空挂着几颗疏朗的星子,安静而孤寂……她没进楼里,回身去了宿舍区西边的便利店。
陈竺站在便利店里,打开冰柜取了罐冰可乐,一手拿着它,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想插进裤子口袋,才意识到自己今天为了见高兰而换了裙子。
赶紧喝完回去,卸了妆,舒舒服服地洗个澡,把这档子破事都忘了吧。
可乐罐在柜台上一放,不料听到一声同样意外的上扬声。
“陈竺?”
她扭头看去,是刚刚已经说过“拜拜”的人。
刘旻杉将两罐啤酒放在可乐旁边,一红一绿对比鲜明。“一起结吧。”
便利店对面是室外篮球场,即使时针快指向十点,夜场仍然热闹,嬉笑声、训练声、篮球撞击地面声混杂在一起,给这个夜晚增添不少人间气。
陈竺和刘旻杉并排坐在场边的长凳上。陈竺故意捏着嗓子说:“好啊,你上了大学就不学好,还买啤酒。快说是不是被室友带歪了。”
篮球场的金卤灯光源强烈,刘旻杉眼皮一塌,长睫毛投下清晰的阴影:“严格的陈竺老师,请原谅我这一次吧。”
“这可不行,我要没收一半。”三个易拉罐摆在二人中间,陈竺划了一罐,和另外一罐可乐、一罐啤酒分开,“换换口味。”
刘旻杉一笑,懒得和她继续贫嘴。“帮你打开。”
陈竺的手还握在罐身,“这种小事,我又不是做不了。”
“就是这种小事,我想来做。”他右手覆上罐子,白皙修长、骨节分明,食指微微弯曲,应声而开。
“你是想表演一下单手开易拉罐吧。”
刘旻杉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又开了一罐冰啤酒,自顾自地喝了两口。很久之后陈竺回味过来,才意识到刘旻杉这一眼,是对她不解风情的暗示。
“去年夏天一起喝可乐,今年是啤酒,看来这就是成长。”但这时,她也只是一边说着俏皮话,一边灌自己几口啤酒。
陈竺觉得今天自己所溢露的一切都虚伪糟糕透了。
如果今天就这样结束,她怕是会介怀很久很久——对自己的厌恶。
“我说,还好今天不是真的去东方明珠上面吃。”陈竺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腮,歪着脑袋从下而上看他。
刘旻杉想起那天在江边陈竺的玩笑话,脸上终于有了一分轻松的笑意。
“我妈是她,我是我,要请你去那里吃饭也是我请。”他说完,顿住了,有些心虚。因为他的钱,也来自于高兰。
“她以后不会再耽误你时间的。”刘旻杉继续轻声说。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整晚一副愧疚低沉的样子啊。”陈竺失笑道,“想多了啊,而且我也没有不开心。嗯,就是和你妈妈说话总会有压力感,你懂的吧?”她知道刘旻杉今晚情绪失落的理由不会如此简单——但这样也好,就这样翻篇吧。
“对不起。”
陈竺被他突然的道歉吓了一跳,“干嘛?”
“你今天并不开心,还要强打精神来安慰我。”刘旻杉低头注视着她。他想,陈竺大概也察觉到了,高兰的试探和不得不做的曲意逢迎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舒服。
“但是你用乖乖的表情这么说,我的心情有好一些。”
刘旻杉听了,不好意思地将视线移开。
一只红棕色的篮球弹了几下,滚到他们脚边。场上的人喊了一声,示意他们把球扔回来。刘旻杉站起来,单手抓起篮球,带球跑了两步。和三分差不多的距离,膝盖弯曲,出手跳投。——正中篮筐。
场上的人好事地吹起口哨,立马又有人去捡球。刘旻杉回头看她,有几分少年意气,漂亮的五官遥远地扬起笑意,看上去是在等着陈竺夸他。
陈竺的眼睛被这笑恍得生疼,也可能是篮球场灯光太亮刺得。她已经不想究其根源了。
她想起冬天在洛城,和商兰草铿锵说过的话。
……
可惜了,不是一路人。陈竺想。
真是……
太可惜了……
她站起来,理了理不存在褶皱的裙摆,对站在场边的人说:
“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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