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1章
翌日早上，她睡到日上三竿，迷迷糊糊中，听见敲门声如冰雹落地般哐哐当当。
谢什杳一边应声，一边开门，还没把插销取下来，莲姐的声音就已经挤了进来：“阿杳，有没有看到伟仔？”
“伟仔？”谢什杳把门打开，揪了揪落在前额的头发，“没有吧，没有看到，怎么了？”
一个脑袋略尖的头冷不丁地从莲姐身后冒出来，见了她，裂开嘴一笑。她吓了一跳，这才认出来是莲姐前夫潘国治，那个油头粉面的男人。
莲姐把他左蹿的脑袋推回去，又问她：“你家那个租客呢？他有没有见过？”
“什么租客？怎么整天有这些来路不明的人在这里出现！”潘国治皱皱眉头，又嬉皮笑脸，一张脸瞬息万变。
“我不清楚，上去问问吧。”谢什杳随手取下挂在门边的钥匙，穿着拖鞋就上了楼，每一步都如灌千斤。
站在门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修边幅的样子，她这才稍微清醒了一点。
莲姐看她迷迷糊糊站着发呆，伸手推了推：“傻女，愣着干嘛？开门看看。”
谢什杳反应过来，理出钥匙刚要开门，门倒自己先开了。
阳光从门处灌进来，笼罩着眼前人——“嫌疑人候补”徐某，他用一双鹰眼逐一滑过三个人的脸。场面有些滑稽，猎手好像成了被捕者，齐齐噤声。
“那个，”谢什杳强打起精神，她昨晚的深度睡眠肯定是零，她想，问道，“这个是莲姐，楼下小卖部的老板，她的儿子伟仔，就是潘可伟，你见过吗？”
“见过。”俆万野一五一十地答，阳光和他的态度一样不那么友善。
“在哪在哪？”夫妻俩急切地说道，拨开谢什杳就要冲进屋里。
人已经冲到了眼前，俆万野仍如天神坐镇一般守在玄关，垂下眼看着二人，反问了一句：“我有说过他在这里吗？”
“你不是见过他吗？”潘国治问，嗓音斗气一般尖厉起来。
“如果一个人失踪的了，你应该问在什么时间段见过，而不是冒冒失失擅闯民宅。”
话虽然是对潘国治说的，但颇有指责谢什杳没有问清问题的意思，她一时没有脑容量做出反应，早就处于战斗状态的潘国治却已经被他激怒了。
潘国治撸起袖子非要进去，直言俆万野推三阻四肯定是因为掳了他的儿子云云。
他一会儿作势要闯，一会儿又咋咋呼呼地顶起胸膛。
虽然形势剑拔弩张，但俆万野神态未变，他既不让开，也半点没有被激怒的样子，直到开始有些不耐烦。
谢什杳还在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待会要不要拉架？自己会不会被误伤？那边莲姐已经扯住了不断转圈的潘国治。
莲姐像个烧开水的火炉，气急败坏地尖叫起来：“别整天搞这些没用的！你说你就把孩子送进家门怎么了？怎么现在住个电梯房了不起吗？连楼梯都不会走了吗？好，你不愿意送上楼，那你提前一天送他回来也不能通知我一声吗？如果伟仔有什么三长两短，姓潘的，老娘跟你拼命！”
这下谢什杳才清楚怎么回事，她一直以为这就是两人对伟仔周末跟谁过又吵个不休，逼得伟仔躲起来的小事，原来伟仔从昨晚就不见了。
潘国治一个跺脚，抬手就将鞋柜台面上东西哗啦推飞，急赤白脸地反驳道：“那是我的问题吗？伟仔明明进了家的，怎么会丢了呢？我看根本是你没看好儿子，休想赖到我头上。”
两人说着就争吵起来，潘国治忽然发狂，猛地出手一推，莲姐就被重重地推到了墙上。
“喂！你干什么！”谢什杳呵斥道，身子已经站到了二人中间。
俆万野的动作更快，也是他先钳住潘国治，卸了对方八成的力，莲姐才不至于被惯性所伤，连头都撞到墙上。
谢什杳伸出手护住莲姐，双拳紧握：“我警告你，不许再动手。”
潘国治反手被擒，动弹不得，丢脸丢得脾气暴涨：“臭丫头你能拿我怎样，少管闲事，小心我把你办了！哎哎哎，妈呀妈呀，痛痛痛！！”
呼痛声还未停，只听得咔嚓一声，潘国治的左肩从关节囊里脱了出去，在肩线处直戳出一个小山丘。
暴力场面猝不及防地上演，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潘国治不再大呼小叫，张着嘴发出呜呜的低音，两颗龙眼般的瞳仁缓缓地看向左肩。
莲姐先开了口，她气息不匀，神志倒是异常清醒：“不要跟他废话了，先报警吧。”
这个“他”没有确指，给潘国治留了点面子。俆万野把人松开，潘国治颤巍巍直起身来，对他龇牙咧嘴侧目而视。
冷不丁地俆万野又伸出双手，分别按上潘国治的肩膀和左手，潘国治立刻跳起来。
“别动。”他命令道，一手按另一手推，潘国治的肩膀又回去了，“下次要打人前，想想这种痛。”
潘国治护着左手，一脸不愤地退出门去，又对着莲姐恶声恶气的说：“走啊，报警啊！”
莲姐撑着墙，让自己的身体离开墙面，她没有看俆万野，甚至也不看谢什杳，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下去，像是极力否认这场闹剧也有她的份。
虽然担心潘国治又会动手，但莲姐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家丑不可外扬，莲姐不想要他们的帮助。
是天下的男人都这样，还是只有这个大院里的男人才这么无可救药？她想着，担心起莲姐和伟仔的安危起来。
等她回过神，俆万野正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好像想知道她打算在那站多久。
“呵呵。”她尴尬地笑了笑，缓步走向单人沙发，若无其事地坐下去。
看她走过来，俆万野才拿起一本残破陈旧的书，翻了起来，对这个时长感到满意。
封面上的书名用狂草写就，谢什杳看了看，依稀能辨认出《黄帝内景经》。难道俆万野因为整天看这些无聊的书，所以要做些大闹工地、暴力制人的事寻求刺激吗？谢什杳心想。
为了打破沉默，她强行植入一个严肃的话题，“你说，伟仔不会有事吧。”
“这不好说。”俆万野回答，手指划过去，翻了一页。
连一句安慰人的好话都不会说，不知好歹的人设真是立得稳稳的。
看在他刚才出手帮忙的份上，她非常大度地不与他计较。然而她又不想跟他闲聊，脚底抹油的念头越来越强。
但她又觉得就这样走掉意图太过明显，显得不留情面，虽然俆万野这个人可能根本不需要情面，她一边纠结，一边仿佛听见了他的嘲笑，还是很大声的那一种。
当她的屁股在沙发上挪来挪去几个回合后，俆万野悠悠地来了一句，“快到午饭时间了。”
再不走，就要给他做午饭甚至一起吃了，虽然她好像就给他做过一次早餐而已，她想，我说包两餐，哪天心情好了再给你做一餐，就够数了。
她下了狠心，大腿一拍：“忘了拿手机。”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应，逃也似地跑了。
俆万野放下手中的书，连同嘴角的笑一并按下，像是有一阵穿堂风，从心上呼过。
只要一出事，风停路三号就会热闹起来，警察来了，街道办事处也来了，大院里所剩无几的住户和不知哪来的热心人都聚在此处。
大家纷纷帮手找人，就连已经封锁的凶案现场也被搜寻了几遍。
风停路上只有几个老旧小区，中间隔着一大段农田，安逸者美其名曰城市中的清净之所，实际上只有驾校的实习车和少数野跑者会到访。
由于昨天傍晚有农人在田里烧秸秆，浓烟四漫，令照明本就不足的风停路更暗更阴森。
邻人们纷纷猜测，多半是人贩子趁着这个时机拐了小孩，但也有人认为，以风停路三号的邪性，到时候发生些科学未解之谜也不奇怪。
于是，寻人的范围以风停路三号为圆心，向四周辐射开了。
风停路的两头连着一大片城中村，那里一户挨一户，一层压一层，用毫无美感的建筑形态包容了天南地北客，也隔绝了风停路成为集镇闹区的可能。
从风停路拐出去，有一条二尺见宽的近路，电车不到三分钟就能进入玄武区主干道，直通这个城市最繁华的腹地。
谢什杳已经习惯了这种落差，这种从寂寥中忽地驶进人间的感觉，但此时此刻，她心中生起了恐惧，茫茫人海之中，每个小男孩都像伟仔，但每一个都不是。
晚上9点，她一无所获回到大院，莲姐坐在小卖部门前的竹椅上，双手抱头，身子两半牢牢地叠在一起。
潘国治说昨晚9点半把伟仔送回来，现在距离伟仔失踪就快24小时了，她不记得在哪听说的，小孩失踪24小时后，活着找回的概率就会急剧下降。
想到这，她又掉了头，打算往没有找过的地方再找找。启动电车行了几百米，迎面走来一个人，那样优哉游哉的身形，像个深渊上的垂钓者，又像黑夜里的观光客，总之，就是有一种极强的反差感。
她在他旁边停下，问：“你后来有见到伟仔吗？”上午溜走以后，她没再见过他，寻人的队伍中也没有他。
“还没有找到人吗？”俆万野问，对这场声势浩大的寻人行动毫不知情。
她摇摇头，一脸沮丧。
“原来是这样。”俆万野说，“不好意思，我以为这种灯下黑的事情，人一多就会发现的，所以没有说。”
“什么事？”她的心跳没来由地加快，她感应到了那个电波，答案就要揭晓的电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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