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任嘉奕没再出现过,吕心言来看过她,说他和数学老头起了冲突,他揍了老师一拳,记了大过。
她心情难以言状,她心里清楚这是帮她出气,也转移了视线。动手比她那几句侮辱严重得多,多了点一个可以针对的目标,她日后上数学课就会少受些针对。
但他为什么这么做?
这画风转变之快,让她起疑。
那天他们离开后,她不知道后文,她总觉得应该发生了些什么,导致这些变化。
她还是问了林末,他左顾言他,有意避开这个话题。
因此她愈发执着追问,他终于言简意赅:“你的事,我说给他听了。”
恍如晴天霹雳。
时间倒流三天前的夜晚……
林末下楼时,看到任嘉奕站在门口,手里夹着一根细长的烟,视线扫过,定格在他身上,好像就等着他下来。
他不动声色打量着林末,分外平静,分外冷淡,因睡眠不足,眼睑之下布着一圈淡淡的青影,青影之上是双敌意满满的眼睛。
两个都是长相极其出众的人,身上又带伤,站在门口太过招人,林末率先说:“找个地方,我们谈谈吧。”
已是深夜,平时行人熙攘的大路冷冷清清,偶尔有几个医护匆匆路过,步伐都是奔向急诊会诊。
门诊黑漆漆一片,住院部的光亮也暗了不少,几盏年老的路灯挥发的光线微不足道,形如虚设。
24小时的便利店外面的一张长椅,上面放着一打啤酒和一盒烟,一个复刻纪念版的打火机。
林末开了瓶啤酒,“我很久没喝过酒了。”
任嘉奕捞过打火机,又点燃一根烟,吞云吐雾,眼睛望向漆黑的前方,他烟瘾越来越重。
林末一口灌了半瓶,冰冻的淡黄色的液体从喉咙流进胃里,太久没喝酒,只觉得这酒生涩无比。
他瞥了眼他手中的烟,自言自语般说:“她有心脏病,不能喝酒,也闻不了烟味。”
他知道林末口中的她是谁,抽烟的动作停在半空没反应,任由烟灰燃烬掉在大腿上,散着缕缕微弱的白烟。
他毫无知觉。
她有先天性心脏病?不能沾烟酒?
可那天她去酒吧找他的时候,她喝了。
他曾让她帮他点烟,她也做了。
完全看不出有异样。
他忽地一声苦笑,这么久了,他竟一点都看不来。
林末看出他的情绪,说:“看不出来很正常,如果不是那次送医院,我也不知道,她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扛,有时候演得太好,反而更让人担心。”
任嘉奕扔了那半根烟,踩在地上碾碎,声音沙哑:“你知道她多少事?”
“差不多吧,我之前问过她父亲和她表哥,基本都知道。”
“告诉我!”
他冷笑着往后仰,抬头看着夜空,捏了捏手中的啤酒罐,寂静的黑夜里发出呲啦的声音,罐子被他捏出几道尖锐的痕迹,皱成一团,向来温和的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痛苦。
他靠在木椅上,仰着头,浓稠如墨的天幕一望无际,黑云掩盖星月,望极伤愁。
“她妈妈死了之后,她寄住在姨母家,她姨父经常骚扰她,偷窥,安摄像头,偷藏她的私物。
后来她报警,警察和社工来过几次,但因为没有实质性证据,没有办法对她姨父定罪。
她姨父怀恨在心,传她在外面□□,只要给钱谁都可以,说她在家穿得少,勾引他,还冤枉他。”
他说不下去,低头缓了会,才继续:
“那时走在街上所有人都对她指指点点,说着各种恶毒难听的话…
她遇到你的前一晚,差点被她姨父□□。她刺伤了他,把他骚扰她的话录了音,用这段录音作威胁,拿了家里一笔钱,搬了出去……
我找到她时,她已经完全走投无路。
那时前面有个乞丐偷面包,老板要报警时,她替他赔了。”
他深吸了口凉气,眼眶微红,“我当时觉得她很傻,自己都落魄成这样,还去管别人的疾苦。
后来才知道,那是她仅剩的一点钱…原本是用来买药自杀的。
她说她那时觉得,死其实可以是件零成本的事,钱应该用来活命的,让一个想活的人多活一刻,钱才有价值…
但她找不到她活着的价值,不被需要,也不想麻烦人,她说世上多她一个少她一个都不会有影响。”
任嘉奕半个身影隐在黑暗中,他没动过,神经牵着身体绷得像一块雕像,一种窒息的感觉包围着他。
林末又开了一罐啤酒,他今天喝了很多,心情和夜里的空气一样,又沉又凉。
“那时我跟在她后面,她沿着江边散步……
纵身跃下去的时候,毫无征兆,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我救她上来时,她气息很弱,送到医院抢救,她的身体机能很差,营养不良,胃痉挛,低血糖,小时候心脏病动过手术,复发了。
她一个人的那段日子,没钱治病,一天到晚的兼职,睡觉睡不了几小时,吃饭有上顿没下顿,住的地方、连转身都困难…她的身体就是这样垮的……
一开始,我只是为了还她母亲的人情。
但是现在,我爱上了她,我想陪在她身边,永远。”
他眼底的东西变得坚定,看着任嘉奕,说:“我不会放弃她。”
任嘉奕心底颤了一下,眉宇间凝聚一片躁郁,手慢慢凝握成拳头,臂上的肌肉渐渐收紧,直直往他左脸砸了一拳。
他眼里露出凶光,阴狠地看着他,“你爱她?!你有什么资格!!!她爱你吗!?”
林末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无所谓地笑了笑,“她爱你,我知道;你爱她,我也看得出来。
但除了爱,你们之间还有恨,就像术后伤口愈合之后的疤痕,提醒着你们的过往,
你能放下吗?她又能放下吗?
你连情绪都控制不了,你给得了她幸福吗?
她需要的是平静安稳的生活,你不适合她的。”
……
他僵在原地,林末不看他,转身就走,影子在路灯下拖得狭长晦暗。
任嘉奕呆滞地跪坐在地上,“咚”的一声闷响,他的拳头狠狠砸在地板上,伤口裂开,血浸红了白纱往外渗,一滴一滴,血滴汇聚成流。
这么多年,他被仇恨蒙蔽了心,蒙蔽了脑,他只痛恨她的背叛,但他没有考虑过她的处境,没有关心过她的经历。
自始至终,都是上一辈的恩怨牵扯到下一代。
这件事,真的分得清对错吗?
他一直跪坐在原地,直到东边浮起一抹金黄,清晨的雾还没散去,地上的血迹已渐渐凝固。
他放不开的,他没办法放手。
她不在的几年,他消沉堕落,每天用酒精和痛麻木自己,想这样来忘记她。
他整夜整夜的失眠,一旦入梦,肯定有她,只有她。
梦里她看着他,声音清冷:“我想看你堕落,看你痛苦,看你不人不鬼,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很开心。”
因为这句话,他开始让自己变强,他要让她后悔,既然忘不掉,干脆就不再压制对她的思念,把这种思念转化为恨,愈来愈强。他知道她总会回来,他要让她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这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力量。
他以为他足够恨她,他以为能做到的,为什么还会陷进去?为什么会心软?
林末说得对,他们在一起不会幸福的。
他们的爱是扭曲复杂的,或许恨比爱来得强烈,但他宁愿一错再错,在这强烈中折磨,也不愿放开她。
他本习惯了黑暗,如果她不曾出现,他可以一直忍受暗无天日的日子。
他感受过的温暖是她给的,更深的黑暗也是她给的。
她对他的影响已经深入骨髓,无论是阳光还是冰冷,都只能是她。
他只要她。
……
……
……
低血糖加胃炎严重,她被迫住了一个星期院,林末每天都定时定候盯着她吃饭吃药,比闹钟还准时。
出院前一天,林末下夜班,她催他回去补觉。
没人盯着她后,她溜了出去。
dna鉴定中心。
她拿出一个密封袋给工作人员,说:“我想做个亲子鉴定。”
里面有两根头发,一根是张莉的,一根是林末的。
她几晚睡不好,张莉有女人的直觉,她也有女人的第六感,这个疑惑缠绕了她很久,无论是不是她多疑,她都想知道答案。
林末是孤儿,他在孤儿院长大。
他调动到a市,是张莉特意向上级申请,而且指定他的名字。
张莉对他尤其亲和,有时候看他的眼神,像慈母,又莫名带着一种欠疚。
为了林末,还费心思调查她。
这里面,太多巧合,也掺杂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感情。
她好像确定,又好像不确定,最直接的方法就是鉴定。
结果需要七天,出了鉴定中心,冷风迎面扑来,许映笙吸了口凉气,往地铁站方向走。
监狱打过几次电话给她,她父亲一直想见她,但她都被她拒了。她知道林末私下偷偷看过她父亲,但他没和她说,她也当不知道。
有些事她不愿回忆,不愿探究;以为逃避就能解决,以为不想就能遗忘。
人若愿意放下,才能让时间冲淡一切。
她脚底下的阴影一直存在,那是她的梦魇。
没让时间带走,没让自己好过…
十年没有回到这一区,不觉亲切熟悉,只余陌生悲凉。
十年前这里风光无限,十年后萧条空荡;开发商舍弃了这里,建起另一片繁华地段,这里逐渐被人遗忘。
建筑经过风吹雨淋,爬满青苔,落满尘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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