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丹凤

苏影与林暄离开时，秋阳已经有些西斜，橙黄的日光照着高高的佛塔，整个明德寺似乎被一层温暖的佛光笼罩，显得神圣又朦胧。

        “今日若不是殿下，臣女什么事情都做不了。”苏影站在鎏金的马车前，回头看向这雄伟的宫廷寺庙，感慨道，“若是帮不了昭仪娘娘，臣女心里一定很难受。”

        “为什么这么想帮她？”林暄轻轻牵着苏影，将她扶上了车。

        “殿下。”苏影的声音有些闷闷的，“这个世界上的痛苦太多了。痛苦的人了，痛苦的事。殿下可能觉得我还小，又在闺阁后院里长大。但是不管殿下信不信，其实我以前，也那般痛苦无助过。”

        林暄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在苏影身边坐下，马车徐徐动了起来。

        “我知道我不能帮助世界上所有的人。但是只要可以帮助到眼前的人，我就觉得我有存在的价值。我觉得这样做了，以后回过头去看，才能不辜负从前痛苦着的我。”苏影低头看着自己的裙子上的花纹，手在无意识地把玩着腰上的流苏，轻轻地说着话，语气淡淡，似乎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即使我现在在这里，我还是搞不懂我来这里的意义，其实我和以前也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迷茫，不知所措。除了去帮助别人，我似乎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以前我听说，在生命最后的一刻，人们通常想起的总是自己没做成的事，那么至少我要努力不让眼前的任何一个人成为我在最后一刻的遗憾，这样去面对死亡的时候大概会比以前要更坦然些吧。”

        苏影慢慢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说出来的话也有些词不达意，甚至说漏了一些前世的想法。

        良久过后，苏影才惊醒过来，赶紧转头请罪：“臣女一时走神说错话了，还请殿下恕罪。”

        林暄却只是静静地摇了摇头，看着苏影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递上一盏温茶，苏影接过，看着茶碗上袅袅而出的雾气，轻轻谢过林暄，才一口气喝下。

        “如今天色尚早，三小姐要去看看咱们的‘天下第一门’吗？”林暄见小姑娘的脸被茶的热气熏得红了起来，才开口问道。

        “自然要去的。殿下答应过臣女的，可不能反悔啊。”苏影重新绽开了笑颜，同刚刚无悲无喜的样子判若两人。

        林暄点点头，将车上备好的百合酥也递了过来，苏影也没客气，笑盈盈地接过来，一口一个，小脸吃的涨鼓鼓的。

        待苏影和林暄的马车到达丹凤门前的朱雀大街时，太阳还没有下山，只是比刚刚更加柔和。

        巨大的丹凤门树立在苏影的面前，城门的下半部分皆是用一人高的砖石累叠而成，而顶上的丹凤阁楼高耸入云，两旁的三出阙箭楼在夕阳下显得更加巨大，屋顶的黛瓦飞檐似乎能与天争高。城门有五个门道，而单单其中的一个门道就可以并排通过五架苏影坐着的马车。在这样宏伟的建筑面前，苏影突然觉得自己好渺小。

        “凤凰鸣矣，于彼朝阳。丹凤朝阳，九州安康，才是最幸福的世界。”苏影轻轻咏诵诗经，感叹着丹凤门的宏伟惊奇。

        “真的吗？”林暄站在苏影身后，沉默半晌，开口问道。

        苏影回头，神情有些疑惑：“真的啊，难道殿下不希望活在这样的世界吗？”

        “我觉得，不论什么世界，自己幸福才是最重要的。”林暄思索着，轻轻说道。

        “自己幸福”苏影有些沉默，自从重生后，她的确会笑了，有时候看到家人朋友也觉得很开心，而且也因为这里有关心着自己的人所以没有想着轻生，甚至还在努力活着。但是幸福，自己真的幸福吗？或者说，她这样的人，真的配拥有幸福吗？

        苏影好迷茫。

        她不止一次想着，自己放弃生命却穿越重生，夺走了苏影儿的一切，她真的可以理所应当地去享受别人的爱吗？她真的可以去享受幸福吗？

        “曾经我也很痛苦。”林暄想了想，还是摸了摸面前小姑娘的后脑勺，忍不住道，“我并不如方才所说，在宫外长大。我生母走得早，以前我总一个人在宫里。太后于我有养育之恩，贵太妃也待我如亲子，皇兄与三哥也一直都带着我。即便这样，可能由于生母不在，幼年的我还是经常觉得很孤独。后来我早早被封了亲王，有了自己的王府，更是觉得孤身一人了。”

        “殿下，您这是在安慰我吗？”苏影有点啼笑皆非，转过身来，也不避嫌，拉住了林暄的手，“人都说，安慰别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告诉那个人，我比你还惨。”

        林暄被苏影笑得有点不自在，有些想抽回手来，最后却又放弃了。

        “殿下，怪不得您能忍受白虎那么热闹的属下。”苏影瞄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百无聊赖的白虎，他正偷偷在用手戳一旁的青龙，青龙也不敢发出太大动静，只好用一只手挡着白虎，两人静静站着，下面的手却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

        林暄有些无奈地瞪了他的两个属下一眼，青龙白虎连忙站直，仿佛刚刚偷偷打闹都是苏影的幻觉。

        “噗。”苏影没忍住，笑着抬头看林暄，“殿下若不介意，以后也都可以来找我玩。苏府还有我大哥，与殿下差不了几岁。失去母亲的感觉我明白，可是殿下并不孤单，若是能帮助到殿下，说不定我也会觉得自己更有价值。”

        “三小姐不需要帮助任何人，你在这里就有你的价值。”林暄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说完后两个人都有些愣。

        “托殿下吉言。”苏影捂嘴笑道，“最开始的时候，我觉得殿下很吓人。但是几次相处下来，却觉得殿下是极可爱的人，又细心，又温柔。若是可以，我想跟殿下做朋友。而且，要是跟殿下做朋友了，我以后闯祸不但有我太奶奶护着，还能找殿下护着我，嘿嘿。”

        林暄听到苏影这般占了小便宜的沾沾自喜的小语气，却没有拒绝，想都没想就轻笑了一声，点头道：“好。”

        “殿下应该多笑笑，您笑起来好看。”苏影抬头看着面前被夕阳笼罩的少年，阳光从他的背后照来，给他整个人笼上了一层金边，少年的脸逆着光，却依旧如夕阳那般柔和，仿佛同身后的阳光融为了一体。

        苏影重新转身看向面前的丹凤门，斜阳已经有些红色，整座城门像是在浴火重生一般。不得不说，林暄的“比惨”安慰还是很有效的，每个人生来都不易，可是大家依旧在努力地生活着，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那么，自己存在的意义，能不能就暂时定为“去寻找我存在的意义”呢？

        “殿下，你对长安城很熟吗？”苏影突然回头问道。

        “还可以。毕竟在刑部做事，有时候要查案子，会到处走。”林暄点点头，简短回应着。

        “那你能不能带我去逛逛京城？”苏影有些期待地问道，“我很少出门，很多地方都不知道，也不用下去，就在马车上四处走走就好了。”

        “那既是这样，干脆我们一起四处逛逛，再同去城南的那家醉馨楼用晚膳如何？”林暄想了想，提议道。

        “好呀，我还没去过醉馨楼呢。只知道那儿的芙蓉虾似乎很好吃，好像还有许多点心也极出名的。”苏影听到吃的，大眼睛都要放光了，之前在霍府，霍夫人就曾经提过醉馨楼的芙蓉虾和牡丹卷，但是苏影也一直没有机会去尝尝。

        林暄点点头，迟疑半刻，问道：“那要不要我问问三哥的事情忙得如何了，若是有空也让他一同来？”

        苏影一愣，脸在火红的夕阳下泛着好看的颜色，半天才扭捏道：“这个，这个，殿下来决定吧。”

        “好。”林暄点头答应，回头挥手，便让白虎前去兵部寻景王林昭，顺便再寻个宫人前往苏府通报一声苏三小姐在外用膳之事，白虎应了，身形一闪，就不见了，看得苏影目瞪口呆。

        “人都说，艺高人胆大，白先生虽说性子有些热闹，可是这一身的本事却真真是惊人，做事也丝毫不马虎。”苏影感叹了一句，能在王爷身边的人，果然都是人才啊。

        “切。”青龙听到苏影夸白虎，用极小的声音啐了一口，可还是没逃过自家主子的耳朵，林暄转头飞过一记眼刀，青龙赶紧眼观鼻鼻观心，乖乖站着不动了。

        苏影看着林暄主仆的互动，觉得可爱极了。从刚刚出了城门开始，青龙身上就出现了一把极长的大刀，约莫着比苏影还要高一个头。想来入宫不能佩剑，大概就是寄放在了宫门口。现在的青龙因为有大刀傍身，身上的气场更加强烈了，可是苏影却没有一开始那么害怕，反而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玩的大汉。

        “回主子的话，景王殿下说晚些时候自会前往醉馨楼，同主子和三小姐碰头。只是如今景王殿下手上还有事情没处理完，便不与主子和三小姐一同逛街了。”苏影还正在与林暄说着话，白虎就已经回来了。想来兵部应该在宫内含元殿后面的，白虎也不能走眼前的丹凤门，只能绕路从一旁的建福门进入，再一路穿过来两道宫门，才能到达宣政殿西边的兵部。算起来若是坐马车，也要将近一刻钟才能走到，可这白虎只用了这么一会儿时间，就走了个来回，看来轻功了得。

        “那既是这样，三小姐请吧。”林暄做了个请的手势，重新扶了苏影上车，又同车夫低语了几句。

        马车缓缓走起来，苏影回头看着车窗外的巨大城门，见有归鸟飞过上头，浩瀚天际，广阔宫门，静静地伫立在那里，诉说着无人听懂的动人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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