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往事如烟
真是奇了——
唐阁老特地派了人千里迢迢去迎荀翊，说是要好好端详这位未来的姑爷——这可和他往日的作风截然不同，不光是荀翊觉得奇怪，唐子仪也这么觉得。
金陵，天香阁——
“小昔，我觉得我爹这一次过于热情了。”唐子仪思忖道。“他很希望你嫁出去？”苏昔一时语塞。
“谁都知道最近西北战事吃紧，我要是真嫁出去了，总不能指望唐峥去打仗，还不是得我爹亲自上——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从前可曾透露过你对荀谷主的心思？”苏昔一时也摸不着头脑。
“我同阿翊是这一次才敞开心扉的，唐峥那个性格绝对不会告诉我爹的，他们两个从来不说话。绝对不可能。”唐子仪立刻否认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最近该不会是你母亲的忌日吧？”苏昔蹙眉道。
“说起这就更奇怪了，我娘的忌辰在下半年，但我爹这些日子却总是去看她，还不让人跟着。”唐子仪叹了口气，苏昔站了起来：“我总觉得唐阁老的身子怕是出了些问题，否则不会那么急着把你安排出去。”
“我爹老当益壮的，如今还能空手举鼎，怎么可能有问题？”唐子仪虽然嘴上这么说，脸色却严肃了起来。“他拦着谁不好要拦着荀翊呢？”苏昔思路清晰了起来。
“那我绝对不会嫁人的，如果我爹真的命不久矣，唐家迟早会被唐峥毁了的。他是真的恨我们，恨这个家，这些年花钱如流水也便罢了，还做出许多不成器的事情来。”唐子仪急道。
“过两日我去唐府拜访，顺路探探虚实。”苏昔承诺道。
当晚，云启被苏昔逼着默写溪泽的术法——“姑奶奶，这是你的术法，又不是我的，我就算记得也只能记得个表面，你确定能看出些什么来？”
“亏我从前还是掌握治愈术法的，如今居然还要靠你的记忆来勉强恢复。不重新掌握这些术法，我根本没办法帮唐阁老。”苏昔也垂头丧气起来。
“你是怕唐阁老已经和荀翊串通一气，瞒着唐师妹了？”云启瞬间就领会了苏昔的意思。“虽然我接触荀谷主的时间并不多，但我觉得他是个刚正不阿的人，未必会同意——只是涉及子仪的终身大事，难保他不会松口。要我说，心病还须心药医，若是能看见唐峥与子仪冰释前嫌，唐阁老一定会药到病除。”苏昔喃喃自语道。
“唐阁老在错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最后辜负了两个好女子。”云启难得如此感慨，苏昔知道神可以自由来去于六界，云启与孟婆也有交情，这并不奇怪。
“阿启，你可以进入唐铮的记忆，我们不妨试试，只有真的了解唐铮的心魔为何，才能解决唐家的问题。”苏昔对云启可是一点都不客气。
云启宠溺地笑了：“你既然都开口了，我哪有不从的道理，一起去看看吧，我从前与唐阁老也有几分交情。”说完，他一挥衣袖，场景便发生了改变。
一个小男孩趴在女子的床榻上，听着女子的咳嗽声，眼泪汪汪：“娘，爹为什么还不回来看我们？”
“皑皑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女子轻轻吟道，小唐铮并不知道这段诗的意思，他只从母亲的脸上看到了绝望。母亲是大家闺秀，十三岁便与父亲成亲，熟读女则女训，四书五经无所不通，知书达理，与父亲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至少，在他出生以前，父亲待母亲很好，全京城的人都曾这样认为。直到，母亲有孕，父亲出征。
那是个渔民的女儿，肤色胜雪，娇俏可爱，她在水边救了身受重伤的父亲，父亲在她家养伤了三个月，渐渐对她暗生情愫。没有人会想到父亲会爱上这么一个目不识丁的女子，她天真烂漫，活泼可爱，但和出身大家、端庄大方的母亲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可父亲动了娶她的念头，他隐瞒了自己已有妻室的事实，答应凯旋归来娶她。
父亲走后，敌军杀入了村子，渔家女全家都惨遭杀害，她因为送别父亲却逃过一劫，上京投奔父亲，在打听到唐府之后，她被人客客气气地请了进去，见到了母亲。
母亲身怀六甲，气度高华，让她自叹弗如，她这时才知道，父亲不仅已有妻室，并且他的结发妻子是这样优秀，但离开了唐家她无处可去，她恨自己为什么要救父亲。
母亲看出了她神色的奇怪，她什么都没有问，就做主把渔家女安顿了下来。父亲下朝回来，母亲只是淡淡说了句：“林姑娘是个好姑娘，又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纳她为妾吧。你一向是尊重我的意见的，可你在我这里从未真的开心过，她的家人也因你而死，你该补偿她，不必考虑我的感受。”
“你在一日，唐夫人的位置就永远是你的。”对于母亲的大度，父亲感到愕然和愧疚，母亲微微一笑，她知道，父亲不会再回来了。
后来她的身子便一直不好，在自己出生之后更甚，唐铮听府中的下人说，母亲已经油尽灯枯了。林氏每日都会来给母亲请安，尽管母亲从来没出来见她也从不介意，但唐铮依然不喜欢她。
母亲还是死了，父亲和林氏都跪在灵堂前，痛哭不已。那是唐铮第一次仔细打量林氏，不由得大失所望—小家碧玉而已，难登大雅之堂，父亲就为了这么一个女子辜负了母亲。幼小的唐铮只觉得心中恨意滔天，他一把将过来扶自己的林氏推翻在地，掉头就走。
后来，唐铮就一直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不出来见人，尽管林氏一直派人嘘寒问暖也闭门不见。听说林氏对母亲的死心怀愧疚，后来难产死了，唐铮只觉得心中痛快，对于没有一尸两命觉得遗憾—他发自内心地替母亲感到愤怒，连带着那个素未谋面的妹妹唐子仪也是一样。
两年后，有一个小女孩闯进了院子里，她长得白白胖胖，一笑起来就有酒窝，下人们没拦住她，任由她冲进来对着唐铮喊哥哥。唐铮原本打算摸摸这个小丫头的脸，一听到哥哥二字脸便阴沉了下来—可爱有什么用，和她那个上不了台面的母亲一样讨厌！
但他没忍心对这么小的孩子说更难听的话，只是不停地让她滚出去，但是唐子仪就是跟在他屁股后面一步也不落下，唐铮气急了，越走越快，刚刚学步的唐子仪终于没跟上摔倒了，两只小胖手血淋淋的，唐铮正好心去扶她，却看到唐子仪的嬷嬷嗔怒道：“少爷，不是奴婢不知尊卑，小姐好歹是您的亲妹妹，您怎么能推她呢！”
唐铮不由得开始冷笑，唐子仪却在此时哭道：“哥哥没有推我。”唐铮不由得一愣，心头一软，鬼使神差地他吹了吹唐子仪的手：“疼吗？”
“不疼！”唐子仪从小性格就刚强，苏昔不由得感叹。唐铮居然笑了，这个妹妹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后来，他开始默许唐子仪闯入，唐子仪总是哥哥哥哥叫个不停，他觉得很是无奈，从来没有回应过她。
“哥哥，你什么时候才会理我？”唐子仪问。
唐铮恶狠狠道：“我最讨厌哭唧唧的女人了，你什么时候能带兵打仗，威震四方了，我便理你。”说这话不过是为了泄愤，说完他便后悔了。但是唐子仪却记在了心上。
她再也没来叫过唐铮哥哥。她缠着父亲要练武，满是伤痕也不喊疼，父亲见她有天赋，后来送她去了凌霄书院，他也很久没有见过这个妹妹，不过唐子仪却一直活在唐铮的阴影下面—京城第一纨绔子弟的妹妹，好生光荣。
终于，她回来了，她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唐铮不愿意承认自己其实有点想念这个妹妹，他准备听见那一声久违的哥哥，却听见唐子仪冷冷地一句：“唐铮，你不要再丢父亲的脸面了！”
“呵，继室生的女儿，也有资格在我长子嫡孙面前说这样的话？”唐铮嘲讽道。“以后唐家军是你的，你如今这样不学无术，唐家迟早毁在你手上！”唐子仪恨铁不成钢道，对于这个哥哥，她总是无奈的。
“妹妹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自己带兵打仗呢？你若是真的终生不嫁，唐家我愿意让给你。”唐铮阴阳怪气道，头也不回地离开，唐子仪握紧了拳头，跪在唐阁老房门口一夜，唐阁老才松口让她参军，从基层干起，这丫头也是真的倔，被提拔为了将军。
唐铮开始让他的狐朋狗友去凌霄书院闹事，今年却听说这些人都被唐子仪的好姐妹苏昔赶了出来，气得唐铮亲自过去找茬，甚至忘了掩盖自己的修为—苏昔和唐子仪一样讨厌，明明打不过自己却还不认输，硬生生逼得他用了全力。唐子仪又和他说话了，果然又是骂骂咧咧，唐铮早就已经习惯了。
从唐铮的记忆里出来，苏昔不由得叹息：“造成这一切悲剧的，是唐阁老在两个女子之间犹豫不定。至于上一回唐铮差一点伤了我，也是为了吸引子仪的注意。既然知道了，咱们不妨来一场苦肉计！”
云启幽幽来了句：“不管如何，他伤了你。”
苏昔摇了摇云启，撒娇道：“我都不介意了，好好一个将门子弟落得如此，我也不忍心，我们得想办法缓和他们的关系，唐铮是不讨厌子仪的。父辈的错，不该让两个孩子承担。”
云启点了点苏昔的额头：“你什么时候都改不了自己的善心，你有什么法子？”
“那就又要借用你的幻术了。”苏昔神秘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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