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前缘
臣服其中的人与万物还没能缓过神来,对过一招的两位都已有了点到为止的默契。
沉星:“我确实未必,能留下你的人和你的东西,请君自便吧。”
左辞:“过谦了,留不下但损毁他们对你来说,还是不难的。”
沉星:“听说尊驾不小心丢失了国土和王城?”
左辞“嗯。”了一声,无意继续,转了身就要走。
沉星盯着他的背影又道:“不想找回来吗?”
左辞微微顿足,回头侧目:“暂时不想。”
红琴自兜帽下微微抬脸,沉星眯了眼睛又问:“你甘心?”
左辞没有回答,他横抱着林婴,云不歇则推着轮椅,一前一后地走远了。
四野无人,云不歇道:“刚才你使出全力了吗?沈沉星真的和你平手?”
左辞道:“我只使了七成力,但是他也没有使出全力,具体强弱还未可知。”
既然是这样,云不歇便认定就是左辞赢了。心里颇得意:“沈沉星真是不自量力!流浪千年连片自己的土地都没有,人不人鬼不鬼的窝在这永夜谷里,泥菩萨一个,还自以为能帮上你的忙?”
他絮絮叨叨地说话,左辞始终一言不发,他不由得,又将目光落在左辞怀里的林婴身上:“老左,你变了,变得像咱北野平原上,那些护崽子的老狼。”
左辞:“闭嘴!”
云不歇:“……”忍不住放慢脚步,坏笑一声,“我是碍眼了吧?我用不用停下来,让你先走二十里地?”
左辞停下来,回身看着他:“不行,你得陪我一起把人送回去。”
云不歇惊了:“你要送回哪去?!”
左辞一言不发,继续东走,云不歇追着他又问:“不是吧?咱们不趁机平了那山头就已经仁至义尽了,咱们还要反过来好人好事的,费力巴结?咱们沦落至此了吗?”
左辞叹息一声:“她快醒了。”
云不歇马上闭了嘴,不知怎么,听上去左辞这四个字好像说出来特别伤心,而且心烦意乱。
这是在他身上,从来没有过的情绪。
“算了,就到这里。”隐约已经可以望见云麓山,左辞停下,小心翼翼地,将林婴放在靠坐到长年轮椅身边的姿势,又自她怀里取出一枚流弹,单手递到嘴边,用牙齿狠狠地撕开。
“砰”地一声,头顶炸开绚烂的花束。将地上的人脸晃得斑驳陆离,虚虚幻幻。
就像他们这场相遇一样,美得如梦,让人不愿醒来,但又奈何转眼消逝。当烟花的余焰被风吹散,天还是原来的天,地还是原来的地,其中发生过的一切,早已经了无痕迹了。
左辞伸手,替林婴捋了捋鬓边的散发。
手指顺势,又自她饱满的唇上轻轻一擦。摩挲过她白皙的颈湾,恋恋不舍地收回。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所以,再见了,好姑娘。
……
守在一个隐蔽处,知道云麓山来人,将林婴长年接走。等待的途中云不歇饥肠辘辘,可是他不敢多说,因为他被一种错觉禁锢住了——他怀疑左辞快哭了。
他手足无措正不知道该安静还是安慰,就听左辞道:“你回去,整合旧部,归降凌敬吧。”
云不歇瞬间咬了舌头:“什、什么?”
左辞站起来:“我早就应该走,北境冰封千里,五谷难收,都是因为我……”
云不歇:“你怎么又来这套?就因为那神牌上莫须有的罪名?你就真信了自己被诅咒?”
左辞:“从前半信半疑,如今……”
云不歇:“你懦弱!你没出息!要我说,天敢咒你你就干翻了这天!林隐鹿算准了时日过来偷袭,这种人我们宁死不服!山穷水尽多少次,咱兄弟还不是一次次地翻身为王了!普天之下除了你,谁也不配做北境的主人!”
左辞长叹一声:“你还记得你说过,我们抗争千年,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劈开一方好天地,让族人们策马狂奔潇洒肆意!而不是整日躲风雪、避饥荒。被穷困围追堵截,撞关求存。”
云不歇:“那是因为姓林的背信弃义!说好了互市通商,却以风雪隔断了商道为由,不按时按量的提供茶盐粮草,合着所谓的通商,就是拿些点不着咽不下的石头块子,白白换走咱们的好皮子好马?谁能忍他!”
左辞:“也不全是因为他,永冻之咒连年南进吞土,可供你我歇马立足之地,已经越来越少了,其实不光你我,兄弟们心里全都有数,只是没办法的事,谁都不敢提,也许我走就能解了这咒。”
繁星之下,四目相对。天外来风吹掠旷野,云不歇的声音险些被风吹散:“那如果,你走了,也解不开这咒呢!”
“那我再回来。”左辞道,“我永不会离开你们太远。”
有他这话,云不歇紧绷的心神略微松弛:“记得自己的话!”他举起拳头与左辞狠狠相撞,“生是北境的人。”
“死是北境的魂!”
左辞收回拳头,骨节处被他击得隐隐发麻。千年来的风霜与共,都起源于这两拳相撞所立定的誓约。如今誓约虽变,但守护永不会变。
“告诉他们我死了。”左辞道,“归顺凌敬,休养生息,不听你话的可以杀几个,千万压住了别让他们生事!”
一别经年。
星星点点的鬼火,或熨帖地面,或依附重林,尽皆躲去了影子里,就像一双双暗处窥伺的眼睛。
左辞微低着头,就像死刑犯在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可是林婴注视他片刻,只是轻声问了一句:“是你拔了我的簪子。”
语气肯定。
左辞轻轻“嗯”了一声。
想不到这么多年的悬案就这样破解了。林婴又问他:“沈宽说你吃过化形丹,却不是这一颗,所以你是小六?”
左辞只好,又轻轻“嗯”了一声。
林婴道:“所以你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长成了大人?你的灵压压制一切,都是因为你吃了化形丹?”
左辞想说,我本来就是大人,原本我也不弱,可他迟疑了。
毕竟,林婴只知道他是小六,再说下去,就连他是左道倾也瞒不住了。
“对不起,”左辞向她诚挚道歉。并在心底疑惑她到底猜没猜到别的什么?
林婴心里虽气,但更多的反而是疏解,因为她炼出两颗仙丹之后,非但没能助成一位圣人,反倒还给山上引来许多灾殃,小六生死未卜,导致她连基本的药性药效,成没成功都不知道!
可是这么多年!其中的委屈她真是不愿回想:“你当年为何不辞而别,这仙丹,我已经给了你一颗。你盗走第二颗,既无人可赠,自己也留着不吃,又是为了什么?”
左辞:“我……我觉得,有备无患嘛……”他正磕磕绊绊地答不上来,林婴却突然想起:“我知道了,你是想拿着我的仙丹,去复活你的父母吧?”
左辞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节!
他都不忍心,甚至不敢对视林婴的目光了。
果然一个谎言,就要用更多的谎言来圆。
他硬着头皮,承认:“是、是的。”
林婴顺着这条路追思,不难推断出,左辞他一定是回去之后,发现父母的尸身都被狼吃光了,复活不成,又没脸回来见我。
想想也是可怜人。
不过还好,手中的仙丹最终没落到邪魔手中,甚至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自己这里。也算上天成好事,赐人圆满:“以前的事就不提了,我现在要回皇城,拿这仙丹自救。”
左辞闭了下眼睛,无力地劝道:“我不想让你回去,不是舍不得仙丹。”
林婴:“仙丹本来就是我的!你凭什么替我舍不得。”
左辞:“我知道,可是你能等等吗?这个血灵芝真的会比你原来的肉身要好一百倍!我想把它送给你。”
“东西再好,又不是你的,你何苦非要抢别人的东西来送我?”
“这本也不是他们的,他们也是强取豪夺得来。”
林婴看着他,忽然福至心灵:“好啊你,我忘了你比他厉害!沈宽和沈沉星好像都很巴结你,这一路上你骗得我好苦!”想起自己为他担惊受怕,真是愚蠢又多余。
左辞苦脸:“也没厉害到哪去,驭兽师在正统那边人人喊打,到了这头反而受欢迎一些,再说,我不是没跟他们同流合污吗?”
林婴余怒未消:“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你也别来拦我。今番你虽帮过我不少,但我从前也救过你的命,你我全当互不相欠好了。我的事情轮不到你做主,我现在就要回家。”
“万一你哥不想见你呢?”
“我这次偷偷见他,不让外人知道。”再说今时不同往日,林婴不信她都遭了这么大难,林宴会看着不管。
林婴绕过左辞继续向前,走了一阵,感知到左辞一直在她身后跟随着,林婴也不回头,也不同他说话,左辞便这样默默跟着她。
白天,所有的鬼火都不见了,林婴见到太阳,就像水汽要被蒸发。
左辞将她带到客栈里,可她一靠近,门上的符箓便射出常人看不见的火焰来烧灼驱赶她。
还是要靠左辞揭了那些符箓,她才能跟着他身后,进到屋里去。
林婴的心正在被这些无左辞不可的细微之事,一点点地软化下来,但两人已经一路都没有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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