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5

小蛮一把甩开凌波，扑到窗前向外看去。凌波来不及阻止，只得跟了上去。

        院外，崖下，依然是乌压压人头攒动，却显然分作了两派。后来的一批叛军停在了外围，有一个人正分花拂柳般朝最前头走来，先前的叛军自动给他让了路，看来应是个叛军首领。

        阁楼中，墙头上，许多双眼睛都在紧紧盯视着这奇怪的状况。

        乌苏米施眼力最好，忽然奇道：“咦，这个叛军头子居然短发，真是少见。”

        凌波眯起眼睛，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短发即便在塞外也属少见，若非重病，便是受刑，料想此人应是后者。

        “你们看，有人朝他拔刀！这个短发的多半同先前那叛军头子争执起来了。”随着他的话音，两拨叛军剑拔弩张起来，后来的人马看见首领被人威胁，争先恐后要往前涌，火光中依稀可见一片雪亮刀光。还是那短发首领高声大喝了几句，两边才没有真的兵刃相向，但却也没有收起来。

        乌苏米施搔搔头，一脸困惑流露出几分少年心性：“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想分一杯羹？这两拨人是分赃不均？”

        众人皆是不明所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凌波皱眉，仍是拉住小蛮：“趁敌人无暇他顾，公主快走。”

        小蛮的脾气也上来了：“我说不要就是不要！说不定没等他们吵出个结果，援兵就来了呢！”

        乌苏米施也帮腔道：“韩女史太过小心了。公主既有留下的决心，又何必勉强？”

        凌波怔了怔，小蛮到底是公主，蛮横起来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正想向欧阳倩寻求帮助，却见她一径盯着窗外，秀眉紧锁，对她们的争执恍若未闻。

        凌波无奈，只能暗自企盼这两伙叛军多争执一段时间，最好真如小蛮所言，争到援军到来。

        就像头上悬着一把刀子，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众人只觉无比漫长。最后，只见那先前首领似乎撂了一句什么狠话，拂袖而去了。后来的叛军纷纷收起兵刃，自动自发给他们让路。

        乌苏米施又咦了一声：“这两拨人，好像不太一样啊……后来的这一批明显……”他迟疑了一下。

        却是欧阳倩追问道：“明显什么？”

        乌苏米施看她一眼，又扫了一眼小蛮，回道：“是我失言，只是觉得有那么点像大齐边军的战阵。”

        但凡军阵演练，不仅要练进，更要练退，如此才能做到败而不溃，乃至卷土重来。方才这后来的叛军这么一让路，就让眼尖的少年看出了端倪。

        凌波皱眉，瞬间便想到了龙溟所说、叛离大齐的那三万边军。

        欧阳倩的面色更加苍白，可是众人却无暇注意，都在猜测这前一拨走了，后一拨又要干什么？

        更加让人没想到的是，后一拨竟也跟着走了。

        这叛军来的气势汹汹，走的莫名其妙，众人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正当此时，楼梯上传来铿铿的脚步声。来人是术里，他向小蛮行了一礼，却走向凌波，递过来一张字条。

        凌波诧异，接过展开，竟是龙溟的字迹，写得有些仓促，却仍是龙飞凤舞，比几年前更加气势凛然，分明藏着几分她惯用的笔法痕迹，却与她是迥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姜世离即姜承，曾为欧阳家部将。安心。

        凌波顷刻了然。姜承此人她也是听过的。其祖上也曾显赫，曾祖还做过从三品归德将军，可惜祖父一代便已没落。其人曾是欧阳英手下最为得力的爱将之一，后自请戍边，作战英勇，指挥有方，屡立战功，戍卒敬重，颇有威望——这是圣上下旨召包括他在内的几名边将回京固守潼关时，宫中流传的消息。

        凌波不免唏嘘，欧阳家素来忠勇，今日她也是亲眼所见。想不到竟会出了叛将。但此人既还能顾念旧主，想来也是良心未泯吧？

        凌波看一眼欧阳倩，心事重重，苍白羸弱，不由心中暗叹，此事还是不要让她知晓的好。因此面对小蛮等人的疑问，她也只是摇摇头并未多言。

        直到此时，她才真正放下心来，知道叛军是不会再来了。终于有心思去想数百里之外的龙溟，他是如何得知此间情势，又是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拟下对策、搬来救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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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早之前，山崖下，两军之前。

        厉岩沉默地瞪视着对面的尚让，双眼如幽暗处生出的鬼魅，头上短发根根直立，以一根红色发带缚住，面色是长期不见天日的青白。他曾是流徙边疆的罪徒，长期在矿上服役，厚重的劳作让他年纪轻轻背脊已微微佝偻，但也练出了强健的体魄。

        尚让满面怒容：“厉岩，你什么意思？想分一杯羹也就罢了，凭什么让我收兵？”

        “就凭这里是折剑山庄。”厉岩冷声回道。

        尚让怔了怔，他是王芝心腹，姜世离真正的身份也是知晓的，表情一时有些僵住，却仍是怒道：“管它什么山庄，跟你跟我，跟咱们姜虞候有什么关系！”

        前不久，姜世离已因功被叛军首领王芝任命为东南面行营都虞候，领兵攻占邓州，还俘虏了邓州刺史，阻扼了由荆襄北上的齐军，大大缓解了叛军的压力。

        厉岩明白他的意思，既然改名换姓，便是与过去一刀两断。但他仍是摇头：“大哥并非忘恩负义之人，欧阳节帅未曾做过对不起他之事，他又怎可能恩将仇报？”

        提起欧阳英，尚让更是怒发冲冠：“你还敢提！若不是那欧阳老狗，咱们早就西下取那皇帝老儿的狗头了！别家我不管，这折剑山庄，我必要让它寸草不留！”

        厉岩眉头一皱，也懒怠再废话：“你若不给我大哥面子，就别怪我不给你面子！”右手已然握上刀柄。

        尚让本能退缩，往拔刀出鞘的手下身后退了退，又恼羞成怒。厉岩乃是姜世离手下第一高手，自负功高，且又是个不怕死的，不然也不敢一个人闯入军阵。可他还真有些怕他，若厉岩当真不管不顾拔刀砍杀，他固然没那么容易脱身，但取了自己性命却还是不在话下。不禁咬牙切齿，阴恻恻地笑道：“厉兄弟都有了结萝姑娘，还这么拼命，不太好吧？”

        厉岩面色陡然冷厉：“滚！”

        尚让冷哼一声：“不识抬举！为了敌人对自己人拔刀，好大的胆子！今日之事，我必一五一十回禀主上。你最好告诉你大哥，赶紧滚回来认错，不然……哼！”

        厉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撂下狠话，拂袖而去，心中却并非毫无忧虑。

        他想不明白，他的大哥英武果敢，重情重义，为何不论到了何处都要受人排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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