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关中棋局（1）

时间很快从盛夏变为初秋，关中战局也是瞬息万变。

        叛军数十万大军从攻破潼关开始的势如破竹，在剑南东川节度使成功拦阻追击圣上一行的追兵后陷入了迟滞，在淮南节度使试图从荆南一带攻入关中时，其扩张之势转为收缩，幸有被王芝封为游奕使的姜世离攻破邓州，稳住了荆襄路，才不至被齐军反攻。姜世离也因此被拔擢为东南面行营都虞候。

        在叛军与齐军犬牙交错、胜负参半的僵持之际，被北狄骑兵出其不意地控制的漕运水道渐渐显出了功效。关中本是天府之国、沃土千里，不然当年英明神武的□□皇帝也不会定都于此。但百年生息，人口剧增，关中沃土渐渐不足以支撑这盛世繁荣，荆襄与江南便愈发重要，帝国税赋过半要仰仗此两处，而起自江淮的漫长水道就成了关中的生命线。

        由于粮食给养跟不上，叛军劫掠日甚。关中军心、人心日趋动荡。然而，在以平南公主为首的一行人努力下，关中门阀豪绅渐渐联合，征募青壮，护卫老幼，守望相助，再不是轻易可任人宰割的羔羊。如此一来，叛军粮草难以为继，也不再那么上下齐心，许多人开始动摇。

        此消彼长。在措手不及被叛军打乱了阵脚后，庞大帝国的军力终于开始了运转。勤王军从四面八方向关中赶来。终于，在北狄骑兵与河中、义成、昭义三大藩镇军里应外合之下，潼关再度回到了大齐手中。

        此时，小蛮和凌波正赶往潼关附近的华阴县，准备会见已经或即将汇聚于此的各路勤王军。

        待行至城郊五柳亭处，早有一众人等候于此。凌波微微撩起车帘，边看边悄声对小蛮一一说着主要来人的身份。若非家中生变，她原本要作为小蛮的教养女官随她出降建府，世家大族乃至肱骨重臣的家世谱系、生平履历乃至相貌特征都背的极熟，即便素未谋面也能一眼认出，以备辅佐公主，这些年虽已忘记许多，仍能记住个梗概，想不到还是派上了用场。

        当先一人年约四十许，身着白袍戎装，姿貌雄伟，须发皆一丝不苟，虽然面带笑容，却掩不住手握重兵、一言九鼎的赫赫威严。这便是此次来人中兵马最盛、辖地最广的河中节度使皇甫一鸣。皇甫世家祖上曾有国公封号，但并非世袭罔替，传到皇甫一鸣已是县伯。但毕竟世代积功，在军中素有威望，实力雄厚，八年前而立之龄便已被任为河中节度使，因此世人往往不以伯爷称之，而是称其节帅或将军。河中军乃是第一批应召勤王的军队之一，更是夺回潼关的主力，看这众星拱月的态势，各路勤王军隐隐有了以他为首之势。

        紧随其后的是义成节度使黄忠嗣，其人长须垂胸，笑容慈和，他出身山东望族，曾以副将身份三征西域，功劳不断，却总是差些什么，如今年届五十，眼看着封侯就要成空，却迎来了勤王良机，自是无比积极，是以义成军离得最远，到的却一点不晚。而昭义节度使魏冉则不苟言笑得多，身材魁梧，看起来很有将军气势，但其本身其实并没多大本事，全赖手下一位十分善战的家将魏破军，此人出身行伍脱颖而出，被魏冉赐名为破军，随其东征西讨，履立功勋。

        在众人之中，凌波也看见了龙溟，这让她有些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龙溟有归德大单于封号，虽然名义上位比郡王，但毕竟不是真正的皇亲国戚，手中兵马又少，此时便更是排不上号了。以龙溟本心而言，岂是甘心屈居人下之人？但他也能屈能伸。

        在她们二人低语声中，马车已缓缓停稳在众人面前。凌波将车帘缓缓卷起一半，露出一身华服盛装正襟危坐的小蛮。

        皇甫一鸣有些惊讶，不动声色地带领众人行礼拜见。

        三位节度使或亲和或威严，但对小蛮都是恭敬有加，彼此间也是一片祥和，黄魏二人面上毫无不平之色，只不知是心服口服，还是城府太深。

        凌波隐隐皱眉，看来这皇甫一鸣无论实力手腕都是佼佼，只希望其忠心可昭日月，那便万事大吉。

        双方正寒暄中，就见一行人打马而来。当先一人年不及弱冠，即便当下身着骑装轻铠，配着宝剑乌弓，仍是独一份的乌衣风流、公子如玉，在一众武将中犹为显眼。凌波认出他乃是镇海节度使夏侯彰的长子，名为夏侯瑾轩，不由十分惊讶。在旧日玉京，她曾与这位夏侯公子有过一面之缘，他虽然生于武将之家，却生得眉清目秀，文质彬彬，武艺稀松平常，文章诗赋、琴棋书画却极为精通，实为异类。也因此，他素来深居简出，不知此次为何会来凑这个热闹。

        在神色各异的注视之下，夏侯瑾轩翻身下马，朝着小蛮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夏侯瑾轩拜见公主殿下。”礼毕，又将一封拜表呈于小蛮：“家父不克前来，特具表一封，公主若有吩咐，在下听候差遣。”此言一出，现场的气氛起了微不可查的变化，虽无人说话，但空气都似乎隐隐骚动起来。

        凌波连忙上前接过，知道这便是由他全权代表镇海军之意，心内不由更加惊讶了。镇海军虽未参与潼关之战，但却肩负着供应财帛粮草、稳固后方的重责大任，其实力与重要性与河中军不相上下，岂容小觑？夏侯瑾轩若是代父而来，隐隐便能越过一众叔伯长辈与皇甫一鸣平起平坐。这着实不似那位只问风月、不问政事的夏侯公子所为。

        这位年轻公子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由自己的到来激起的波澜，极为熟稔地以世交子侄辈的身份同皇甫一鸣等人见礼，又转向小蛮说道：“还请公主恕罪，在下今晨方至驿站，若非皇甫世伯派人知会，怕要错过公主一行了。”

        小蛮矜持颔首，客套道：“夏侯公子远道辛苦，不必拘礼。”

        凌波却注意到皇甫一鸣的神色中闪过一丝诧异，目光不着痕迹地扫向众人。

        凌波转瞬了然，看来通知夏侯瑾轩的另有其人。而这人目的约莫是不想让皇甫一鸣一家独大吧。可环视一周，也并未发现神色有异之人。

        凌波心中不由沉重起来，想起龙溟曾言，各方藩镇各有心思，人心不齐。这还只是刚刚开始，就已经初露端倪。她看向小蛮，或许这次她们并非全然无法可想。

        在凌波深思之时，她却不知另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龙溟玩味一笑，心知今日接风宴上将有好戏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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