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关中棋局(4)
门后的凌波只好止住步子,不由心中暗诽——耳目还是这么灵。
席上,她见夏侯瑾轩失望而去,于心不忍,左思右想,还是应勉励一番,自己若打着平南公主的幌子,多少有些分量吧。因此在征得小蛮同意后,便去夏侯瑾轩院中拜访,却得知公子尚未回返,问明其可能去向,又来此处碰碰运气。没想到被龙溟抢了先。
不过如此结果,倒也不差。
见龙溟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凌波迟疑片刻,倒也没有故作矜持,坐在了夏侯瑾轩方才坐过的地方,见他又要重新煎茶,不由笑道:“还是我来吧。”龙溟对这些风靡长安的风雅之物样样学得有板有眼,但凌波却知道他心里颇是不以为然的。
龙溟闻言也不客套,爽快地移交她手,勾唇一笑:“看来我是越俎代庖了。”也不知说的是煎茶,还是与夏侯瑾轩的一番交谈。
凌波抬眸看去,清水般的目光带着几分戏谑:“殿下分明是在怪我多此一举吧?”
她并不意外龙溟会提前离席。他虽然坐在那里,笑容谦和,举止有度,可是凌波却对这种笑容再熟悉不过,分明带着一种旁观者的淡漠与审视。却没有想到他会对夏侯瑾轩如此关注。
不过,似夏侯瑾轩这般有胆有识、知世故而不世故的人,谁会不欣赏呢?
凌波忍不住问道:“殿下可是认同夏侯公子所想?”
龙溟却没有正面回答:“我只能说,换了我是皇甫将军,也一样会驳回他的提议。”
凌波不由轻叹,感慨道:“不论如何,夏侯公子这份赤子之心,实在难得可贵。”
龙溟挑眉:“凌波对夏侯公子评价很高啊。”
凌波一怔,忽然不知该作何反应。气氛一时微妙,仿佛连沸腾的茶水都静默了一瞬。
然而始作俑者却又若无其事地揭了过去:“你为何不问我,是否认同皇甫将军的战略?”
凌波摇头:“我不通军务,是优是劣,也无从分辨。只是,”她偏头看向龙溟,目光清亮,不急不缓地持着竹筴的模样到像一位指点江山的名士,“今日皇甫将军在讲解之时,我观诸位将军神色,似是多有赞同。如今人心思齐,收复关中已是大势所趋;军中士气高涨,诸位将军又能意见统一,想来也无什么好忧虑了。”
龙溟目光专注地看着她。凌波总是稳重沉默的,但他偏爱看她侃侃而谈的模样,总是遥遥如远山的眼睛就会融了世间万般璀璨。他缓缓地笑了,带出一种淡薄如春风的暖意:“兵者尽己之力,将者尽人之力,帅者尽人之智。我看凌波颇有帅才。”
凌波闻言不由失笑,正欲开口,突然间对上了一双极深极暗、如墨玉般的眸子。她的心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话到嘴边却又忘了个干净,连忙移开视线,平静启唇:“还要谢过殿下送来的消息。”
今日,龙溟着人送与她两封信,一封带来了妹妹的踪迹,这让她欣喜非常,一颗心总算可以落在实处——大约一个月前,她的族亲就已平安抵达了邓州治下的向城,曾向县吏出示过户碟。据这一行人借宿的屋主回忆,当中有一位女扮男装的少女,眉目秾丽,骑术精湛,但一直板着脸不理人,甚至对同行人也不加辞色,似乎有很大的怨气。凌波猜测这少女多半就是凌音,也猜得到她必是不愿意抛下姐姐南下,才与亲人生了龃龉,不禁又是无奈、又是安心。
而另一封,便是当今太子并未随圣上抵达成都,而是主动留于西川欧阳英军中,共抗叛军,以激励军心,如今已被圣上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以终结这群龙无首的局面。在她正想如何才能搬来一尊无可争议的大佛震住众人时,恰好收到这份消息,无异于瞌睡时恰好有人送枕头。可她不觉欣喜,反而心情复杂。
龙溟笑容和煦:“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套。只是,公主似乎……原本另有安排?”
凌波摇了摇头,看向龙溟:“公主并无他意。皇甫将军乃众望所归,朝廷任命也是迟早之事,公主只是希望诸位不要忘记以朝廷为先。毕竟,为将者应进不求名,退不避罪,唯民是保,利合与主,方能齐心协力,不至各自为政。”方才龙溟谈及孙子兵法的为将之道,她也以此回之。
有些话她虽不说,但想来龙溟也心知肚明。小蛮于关中奔走数月,各路藩镇并无捎来只言片语,说明对这位平南公主并未放在心上。及至潼关收复,皇甫一鸣却突然来信邀她前来,就不得不令人深思其背后所求。
小蛮以公主之身,无权无势,如无根漂萍,惟有背依大树,才不致受人摆布,而这大树也只能是大齐皇室。即便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要有备无患才能自保。
龙溟的目光却有些意味深长:“凌波或许不知,皇甫家支持的可并非太子。即便太子亲至,怕是也难以心齐。”
此言一出,立刻在凌波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今日她也察觉到皇甫一鸣对太子任天下兵马大元帅一事并不乐见,还以为他也肖想这位子,却不想根源在此。如此一来,她倒是可以明白皇甫一鸣请来小蛮所求为何。但她们今日车马放明以太子为尊,就显然大大不妥了。
思及此,凌波不由有了几分悔意。她对朝局素来关注,但毕竟身处内廷,又非高位,能听到些京中之事已是不易,于藩镇更是鞭长莫及。
可龙溟又是如何得知?想来暗中倒向某位皇子如此隐秘之事,皇甫一鸣绝不会挂在嘴边,必不是一朝一夕能探听清楚的。龙溟虽然身在边陲,目光却一直不曾离开中原政局。
似乎无论是她,还是夏侯瑾轩,乃至皇甫一鸣,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可他明知此节,却未事先告知,又是为何?
怔楞间,水已三沸,龙溟十分自然地拿起她手边瓢瓠,稳稳将二沸茶汤加入釜中,那沸水便如驯服的蛟龙,渐渐平息下来,而茶香却顷刻间悠然四散,沁人心脾。
凌波一时恍惚,似乎那个长安时的龙溟又回来了,笑容和煦,言语周全,谦谦君子,敛尽锋芒,举手投足皆如同尺量。
可这样的龙溟令她莫名不安。从头至尾,他的一言一行都无可指摘,尽心尽力,尽职尽责,但他心里到底作何盘算却没有人说得清楚。每个人都有所求,他的所求又是什么呢?
这种不安,过去的凌波是不曾有过的。曾经的大齐,盛世皇皇,威加海内,任你有再大野心,又有何惧?可现在的大齐却没有办法给她这样的底气了。
凌波缓缓垂眸,想问,却又迟疑。白瓷杯上,一双纤细的、比瓷杯还要细腻白皙的手紧紧地握着,手的主人默默抬眼望了一瞬,波光滟滟的双目流泻出一丝忧虑,半遮半掩地藏在浓翘的长睫之下。
龙溟将她内心的波澜尽收眼底,他明白她的忧虑,也明白她迟疑退缩的又是什么,可他却并不打算解释。他们之间,终究是隔着不同的家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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