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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关中棋局(7)


姜承叛齐,顾惜麾下将士性命为其一,厌倦大齐官场倾轧赏罚不明为其二。

        姜承年少从军,屡立战功,却因为性格耿直,不通人情,一直不得上官赏识。他心中虽有不满,但仍是勤勉忠心。及至应召守潼关,更是踌躇满志而来。却不料如此危急之时,朝廷派来的上官又是扶不起的阿斗。

        戍边将士风尘仆仆,装备破旧不全,与衣甲鲜亮的神策军是何等鲜明对比?可大难来时这些少爷兵却一哄而散,只留他们出生入死。粮草渐尽,士卒越打越少,说好的援军又迟迟不来,其心情可想而知。就算姜承自己不想,手下将士未尝不会生了另起炉灶的心思。而另一边,叛军打着荡尽天下不平的旗号,初始也的确做的有板有眼,对比之下,姜承岂能不甘心归附?

        然而幌子终究是幌子,或许王芝等人确实有为生民立命这份心,但却并未有与之匹配的能力,这些姜承所深深厌恶的东西在叛军内部又岂会少的了?这几个月也足够他看明白了。

        近来折剑山庄一直有人护卫,再未有叛军靠近过五里之内,背后谁人出手不言而喻,可见其人怀念旧主。

        小蛮没有注意到二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兀自催问道:“此言怎讲?”

        龙溟又瞟一眼凌波,故作沉吟了片刻,才回道:“姜世离以降将之身,跻身王芝手下红人之列,在叛军内官职越来越高,手下将士越来越多,凭的是无往不利的战功。但未必没有挡了他人的道,惹了他人眼红。姜世离若一直得胜下去,倒也不惧这些。可一旦失利,落井下石者必然不少。若王芝真如表面那般对他信任有加倒也罢了。只是……”姜世离这样一柄锋利的刀,谁不会害怕呢?对着敌人的时候自然无往不利,但万一转向自己,那可是相当要命。

        小蛮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此时招降,他为了自保,就更有可能答应了。”

        凌波却忍不住比她更多想一层,龙溟此时劝夏侯瑾轩重提招降之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此时招降,不论成与不成,都必然会传入王芝耳中,在他心中存下一个疙瘩。不论夏侯瑾轩成与不成,都仍在他的局中。

        凌波轻叹一声,目光投向已经空空如也的棋案,但却仿佛仍能在其上看到他们方才的棋局。

        她的预感很快得到了证实。三日之后,当他们再度对坐弈棋时,迎来了一脸沮丧的夏侯瑾轩。一向笑如春风、眼神清亮的青年满面肃然,静静坐于棋案之旁,一语不发,竟有了几分阴郁之感。但这般神态放在他的身上,不但不令人反感,反而让人情不自禁地忧他所忧,感他所感。

        凌波正欲起身给他们交谈的空间,却被龙溟眼神制止。他气定神闲地落下一子:“公子若无急事,不妨静观一局。”

        夏侯瑾轩纵有满肚子牢骚,也只能压下纷乱心绪:“恭敬不如从命。”

        凌波的视线在二人身上转了转,倒也能明白龙溟用意,便安下心来继续对局。虽然有旁人在场,但两人都是心无旁骛,依然杀得难分难解。

        夏侯瑾轩本来满腹心事,也渐渐看入了迷。龙溟落子极快,疾风骤雨一般,往往能让人疲于招架,不知不觉被牵着鼻子走,每每他下出狠招,都会惹来夏侯瑾轩的惊讶视线,万没有想到对着凌波这样温柔似水的美人,这位看起来再谦和不过的人居然半点不留情面。

        但凌波却似习以为常,再危急,也仍是不慌不忙,每一步都要思虑周到方才落子,从不被对手打乱了步调。夏侯瑾轩的心里油然而生几分佩服。初见凌波,惊艳于其相貌气质,乃是出于画者对美好事物的纯然欣赏,今日方知其内里更是不凡,无怪乎连龙溟这样的人都只偏爱与她对局了。

        看着看着,他被连日来的挫败弄得烦躁不已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忽然间若有所悟,世间表里,相生相依,也可以互相矛盾。他自以为了解了真相、设想周全,却未必当真如此。

        平静下来,就更对眼前二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龙溟如他表面上看来的那般温和无害,否则也做不得令人闻风丧胆的三军主帅、一国之主,他的喜怒哀乐,所思所想,从来不会让人轻易窥探清楚。即便今日借着下棋露出的冰山一角,也仍是扑朔迷离。

        这样的人,不论为友还是为敌,都会让人有种如临深渊的惶惶之感。可他又同时具备一种奇特的魅力,让人总忍不住被他吸引,想要找他交谈、向他求教。想必若是为敌,也会令人跃跃欲试地想要与他交手吧?就如同现在观他下棋,夏侯瑾轩一面心里发憷,一面又心痒难耐想对弈一场。

        一局终了,日已西斜。龙溟与凌波相对行礼,转向夏侯瑾轩说道:“让公子久候了。”

        夏侯瑾轩长舒了一口气,笑叹道:“身在局中有局中的乐趣,跳出局外也有局外的心得。多谢大单于与韩女史。”

        凌波欠身:“不敢当公子称赞。”

        “姜世离可是不答应见你?”龙溟仍是开门见山。

        夏侯瑾轩低叹了一声,好看的眉头轻轻蹙起,让那温润如玉的面容添了一抹愁绪:“正是。”任他有三寸不烂之舌,见不到人也是枉然。失落虽失落,但经过这一局棋,已经可以平静视之。

        龙溟似是早有所料:“看来他也不是全然不懂人情世故,还知道避嫌。”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既然无意接纳招降,何必惹人猜忌?“就不知是他本人所想,还是有高人出谋划策了。”

        夏侯瑾轩的语气里多少带了些愤愤不平:“我已请动父亲为他作保,保他被朝廷重新接纳,手下将士也既往不咎,如此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倒是多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龙溟拈起一颗棋子,在手中把玩,“夏侯公子也知姜世离乃重信守诺之人,降而复叛,不是他的风格。”

        夏侯瑾轩忍不住苦笑,姜世离投降叛军,乃是情势所迫、身不由己,时至今日,他的心中未必没有悔意。但,落子无悔,纵然有不妥之处,又岂可轻易更改?

        可自己好容易说服了父亲和皇甫世伯,又请动世伯说服了其他人,就这么虎头蛇尾,又怎能甘心?

        “明明对双方都有利,为何却是一波三折?”夏侯瑾轩忍不住感叹,如果可以选择,他真想继续做回他的太平公子,哪怕成日里被父亲责骂不思进取、纨绔子弟也好。

        凌波见状,不由宽慰道:“公子不必沮丧,所谓好事多磨,有些波折也是难免。”

        龙溟看她一眼,这一眼看得凌波莫名其妙,不禁反思自己所言有何不妥,原本要说的话也顾不得了。

        就听龙溟接口道:“夏侯公子事事处处设想周全,不忘解其后顾之忧,以公子年纪,已经十分难得。公子所为,已是仁至义尽,当可无愧于心。正如韩女史所说,如此合则两利之事,乃大势所趋,波折也只是暂时。公子不必操之过急。”

        夏侯瑾轩抿唇不语,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大单于的意思,瑾轩知晓。但……百姓正处于水火之中,多迁延一日,便多一日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实在不忍坐视。”

        龙溟忍不住抬眼看他,仿佛又重新认识了眼前青年,只是不知他是真的悲天悯人,还是另一个道貌岸然。

        在这浑浊的世间,哪来的这么多赤子之心?

        忽然想起凌波也曾这般赞之,他知道凌波从不轻易评判他人,更何况只凭数面之缘,莫非他们以前便曾相识?若如此,也定是在他离开长安之后了。

        龙溟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却也没看出什么端倪,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继续宽慰道:“万事过犹不及,不妨静观其变吧。”

        夏侯瑾轩垂眸不语,紧抿的唇角显出几分执着,忽而一笑,云破月初:“多谢大单于,但瑾轩还想再试一试。”

        龙溟挑眉,目光中有三分惊讶,也有三分果然如此的笃定,更有三分不知是何的算计,隐藏在幽深如潭的眼眸与温谦如故的笑容中。

        凌波在心中叹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升起一丝如观棋局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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