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暗流涌动（3）

龙溟沉默不语，而凌波也不需要他回答。她只是太希望这不是真的，皇甫一鸣此举不论成败，于大齐而言都是一场轩然大波。

        太子殿下若是出事，军心必将动摇，战场形势说不得又要反复；而大齐政局动荡更是难以估量，太子毕竟做了几十年的太子，是天下人心目中毫无疑问的储君。

        即便是有惊无险，太子与地方藩镇之间、乃至皇子之间的矛盾也不得不浮出水面，对战场、对政局的影响也绝不会好。

        思及此，凌波不禁幽幽叹息：“从龙之功、封侯拜相，真的那么重要么？”

        “有的人求现世安稳，有的人却爱翻云覆雨；有的人羡慕镇守一方自在逍遥，有的人却拼命想要挤进天子脚下。”龙溟说道，带着他自己都并未察觉的、一贯的漠然，“人各有志。”

        凌波不喜他这般说话，恰恰因为他说的是事实才更加不喜：“可他即便成功，若被圣上发觉，不仍是灭顶之灾？”

        龙溟没有回答。他心里再清楚不过，皇甫一鸣赌的便是这圣心。太子一意孤行，已经失了圣心。哪怕圣上猜出是皇甫一鸣出了手又如何？只要明面上不留下证据，圣上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话他是断然不会说给凌波听的，就算她可以理解，心中也必不好受。于她而言，于绝大多数大齐子民而言，圣上就是圣上，“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他可能会闭上眼睛打盹，所以才暂时屏蔽了民生疾苦，但他仍然是圣上。

        就像小蛮，宫中的多年漠视、大难来临的弃之不顾，她岂会全无怨气，可真到了紧要关头，维护皇室威严仍是她不假思索的选择，是可以不畏生死的。

        两人一时静默。夜凉如水，月映松窗，只闻得铜壶滴漏之声。

        许久，当龙溟不由怀疑凌波已经入睡时，又听她轻声问道：“你是不是……看好太子？”

        仿佛可以想象她蜷在被子里，露出一双皎洁如月色一般的明眸，偷偷望着屏风的模样。

        “是。”他答得言简意赅。龙溟并不意外她能猜出来，凌波自己或许并没有这样的认知，但她的确是这世上唯二两个总能猜出他心思的人之一。

        凌波幽幽叹息，龙溟如此费心筹谋，定是把宝压在了太子身上。别人或许不知，他们二人当年却曾亲身经历、亲眼所见，这位太子虽然性格懦弱、优柔寡断，但其心中也并非全无棱角。

        于此，她实是庆幸的。动摇东宫即动摇国本，支持太子总好过贪图那从龙之功而搅动风云。

        龙溟之前那般闲云野鹤、不争不抢，是因为正主还没有到，他无处借势吧。在那么早的时刻他就已布好了局，是否还有更多的局尚未被她勘破呢？她时常觉得，龙溟就像一道深不可测的渊薮，远观时山高水长，相交时流水潺潺，可越是接近，就越是心惊。

        “凌波，”龙溟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好听，在空灵的暗夜中似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不论何时，我不会骗你。”

        良久静默，滴漏声似乎都已停歇，万籁俱寂，静得连凌波都以为自己不会回答，但她还是听见自己轻轻地嗯了一声，仿佛一道叹息，只是惊起了空气幽微的波动，就归于无形。

        她忽然觉得猜不透似乎也没什么要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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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未到鸡鸣时分，凌波就已醒转，简单梳洗过后，准备悄悄出门整理行装，刚刚绕出屏风，就看到龙溟闭目靠坐在窗边，此时天光暗淡，他的面容藏在阴影之中看不分明，姿势看似随意，背脊却挺得很直，手边一柄乌沉沉的马刀，宽背薄刃，线条流畅，一人一刀，都带着即将出鞘般暗藏的锐利，仿佛能让人看到黄沙万里，枕戈待旦。

        凌波怔了怔：“昨夜莫非……”

        龙溟睁眼看向她，身上那股锋锐冷意立刻消散于无形：“并无大事。”

        并无大事就是多少有事，凌波不免有些紧张。龙溟连忙安抚道：“不用担心，来人察觉暗处有护卫便离开了，许是不想打草惊蛇。说明对方暂时没有对我们起疑，只是严密监视而已。”他顿了顿，“明日我就不过来了。”

        凌波面色一红，垂眸不语，那不小心被她遗忘的、刚同一名成年男子同处一个屋檐下过了一夜的羞臊又涌了上来。

        气氛顿时尴尬起来，幸好龙幽恰如其分地醒转，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闭着眼睛问道：“该起了吗？”

        凌波赶忙服侍他梳洗上妆，借着忙碌，才渐渐从一尊僵硬的塑像恢复了些正常行动的能力，万幸龙溟与龙幽二人并不熟悉女子如何梳妆，察觉不到她的笨拙不自然，不然她可要更加无地自容了。

        当她终于敢将目光投向窗边，那里已经没有龙溟的身影。她怔了怔，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只稳稳地将一枚玉簪插入龙幽的发髻之中。

        龙幽的目光投在她镜中的倒影上，露出了小狐狸一般的笑。

        启明星仍在天幕中闪耀，鸦青色的天空灰蒙蒙的，人们好梦正酣。州府里就像有一滴冷水滴入了热油，忽然热闹了起来。睡梦中的黄庭之被人叫醒，一睁眼就看见满脸横肉的北狄武士瞪着铜铃般的双眼看着自己，登时一个激灵醒了个彻底，正惊魂未定，就见福公公一脸人如其名的讨喜笑容，却用不容反驳的态度催他快些梳洗上路。

        就这样被人软硬兼施地裹挟着来到门口，看一应物事都准备就绪，黑甲骑士盔甲鲜明，沉默如山。黄庭之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才发现除了自己和自己的贴身小厮，他带来的人一个不见，再加上公主一驾马车，其余全是厉马秣兵的北狄骑兵。

        龙溟对他一点头，翻身上马，下令出发。

        黄庭之一惊回神，想要阻止，可他并非有急智之人，张口结舌，一时无措，恰在此时，余光中瞥见凌波不知为何没有坐车，一身利落骑装，竟也骑着马跟在马车边。他如见着了救星一般，连忙策马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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