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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柳暗花明(4)


“原来你就是厉岩。真是久仰大名。”龙溟不由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幸会。”边说边一个狠手敲碎了他左侧的踝骨,正要如法炮制另一边,瞥见凌波不由自主地转开了视线,一瞬迟疑,还是停了手,只卸了他的关节了事。

        那边厢侍卫们的战斗也接近了尾声,三名刺客一名被擒,一名胸口没入一柄匕首,眼见不活,只有一名还在负隅顽抗,但解决只是时间问题。

        太子那边也是有惊无险,但是替他挡了刀的那名侍卫却没有这么幸运,刀上也不知淬了什么毒如此霸道,虽没有击中要害,却是军医尚未来得及处置便当场毙命。

        龙溟看了一眼便不再关注,蹲下身看着自己的手下败将,冷汗顺着厉岩的额角一滴一滴滑下,可他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龙溟的眼中有毫不掩饰的欣赏,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说道:“你也是狄人?”视线扫向厉岩细看之下微微暗红的发色,“沙陀族?”

        厉岩不答,面上一片倔强之色。

        龙溟不以为意:“你来此处,姜承可曾知晓?”

        厉岩一惊,恨恨瞪向龙溟,目光吃人似的。

        龙溟便知“姜承”就是他的逆鳞,看来此人对姜承忠心耿耿,是不可能为他人所用了,心中不以为忤,反而更加欣赏,提点道:“姜世离是何人,该知道的自然能知道。”在他看来这欲盖弥彰委实毫无必要,只能是要同过往彻底划清界限之意了吧。

        “想必你此行定是瞒着你大哥的。”龙溟对上那道藏不住疑问的目光,微微一笑,好心解惑道,“你可知派你来的人,根本没打算让你活。你大哥若是知晓,又怎会放你走?”

        厉岩偏过头去,虽未言语,却等同默认。

        他这回应也在龙溟预料之中:“你可是觉得,只要得手了,姜承与朝廷就再无握手言和的可能,就能让王芝彻底信任你的大哥,不再猜忌为难,那么即便搭上你这条命也值了?”他冷哼一声,“真是可笑。王芝剪除了一个你,还会有下一个,下下个,直到你大哥羽翼尽失或是忍无可忍,到那时,天地之大,哪里还有他容身之所呢?”

        厉岩愣住了,他虽不算太聪明,也想得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可是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

        龙溟并未再劝,看向已经制服了刺客走过来的几名侍卫,下令将厉岩严加看管,粗略安排完毕,正欲走向太子,视线却忽的一顿,塌边几上,放着一只眼熟的白瓷细颈瓶,瓶塞已经打开。

        白瓷细腻莹润如初,他却忽然觉得有些刺目。

        这莫名的情绪也只是一瞬,龙溟面色如常,抱拳行礼:“请殿下犒军。”

        那替身服过药后已可以行动如常,伤口包扎完毕,换上了一身整齐的、与之前几乎无异的骑装,面上又是皇太子式的亲和微笑,在侍卫的协助下,缓缓走至窗前。

        轩窗再度开启,城墙上的喊杀之声再度清晰起来。

        正在这时,鼓楼四周响起来悠长的号角声,代表着皇太子的四面大旗高高扬起,在风中猎猎作响,伴随着甚嚣尘上的欢呼之声。

        凌波担忧地注视着那道背影,他虽然稳稳地站着,汗已湿透了衣裳,渐渐开始无法自抑地颤抖起来。药物可以让他感觉不到疼痛,却阻止不了身体在无法负荷时的本能反应。

        凌波着实不忍,祈求地看向龙溟。他的神色深沉莫辨,不知在想些什么,但仍是感到了她的注视。

        那两道投向自己的目光幽深如潭,凌波感到一阵瑟缩,却仍是勇敢地回视着他,无声诉说。

        这真是一双好眼睛,可以清冷如月宫仙娥不露半分思绪,又可以盈盈脉脉诉尽千言万语。

        龙溟感到一阵气闷,又有些无奈,但终究不忍拂了她的意,对那侍卫首领说道:“如此便可,扶殿下静卧休息。”

        凌波这才松一口气,急忙上前,轻声细语地嘱咐那几名侍卫如何最小程度地触动伤口,可即便如此,一番动作,那绷带也已被血色浸染。

        凌波樱唇紧抿,忽然凑上前去,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感觉到她的接近,那替身因为受伤而变得有些涣散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眼前的女子面容秀丽出尘,神色温柔悲悯,她似是看出了自己的疑惑,柔声开口,神色却无比郑重:“每一位英雄都值得被铭记,你当然也是。”

        那替身一怔,忽然笑了,这个笑容并非他模仿了多年的、谦和而又矜贵的皇太子的笑,带着发自内心的愉悦与悲伤,又有几分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纯粹。“我没有名字。”他低声回道。

        凌波垂下眼帘,这些时日积攒的情绪一下子翻涌上来。六年的宫中生活,她以为自己早已见惯了生死,却是直到现在方知,那在战乱面前是多么地微不足道。每天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悄无声息的逝去,没有人记住他们的姓名。

        一滴泪水悄然滑落,砸落在被衾上,很快氤于无形,只留下一点微不可查的痕迹。

        然而龙溟还是看到了,同那只白瓷细颈瓶一样刺目。他微微蹙起那对气势十足的剑眉,就带上了一股令人畏惧的气势。

        “该走了,”他对龙幽说道,“不要妨碍军医。”

        龙幽不料被突然点名,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哦”了一声,跟上了兄长的步伐,回头一看,凌波果然低眉敛目地跟了上来,心中莫名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也不清楚自己刚才在紧张什么。

        三人静默地走下了楼梯,龙溟忽然转身,无动于衷地看着吓了一跳的龙幽:“公主先行。”

        龙幽哪敢反驳,立即照办。

        凌波正要跟上,忽然对上一双如浸寒潭的眸子,可其中又似乎有火焰闪动,他的声音带着形而于外的淡漠疏离:“天地以万物为刍狗,都是悄无声息地生,悄无声息地死。你何必自寻烦恼?”

        凌波的眼中闪过难过与难堪,可是很快就变成了疑惑与审视,再然后就是纯然的担忧与关切,忍不住问道:“你……可是遇到何难事了?”

        龙溟一瞬感到一丝狼狈,他自小便看多了明枪暗箭、尔虞我诈,可以一眼看透最精妙的算计与最深沉的城府,但于感情一事,却并不比旁人擅长多少。他破天荒的挪开了视线,避而不答:“我去看看厉岩,你……”

        凌波有些欲言又止,觑着他的表情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龙溟面上虽不显,但心中却是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有话但讲无妨,不必吞吞吐吐。”

        “我能否将真相告知黄长史?或许……我们该给他一个明辨是非的机会。”

        龙溟觉得心中那种不快的感觉又回来了,斜向她的目光带着几分讽意:“你一定要这么心怀苍生吗?”

        凌波眨了眨眼,明媚的双眸因不明所以而显得有些无辜:“不是的,我并非……并非滥好心。黄长史的为人你也知道,对伦理纲常最是看重。他在河中军中尚有几分威望,将来或许……”但总觉得话一出口,龙溟的脸色更沉了,她不由自主地噤了声。

        龙溟叹息里似乎添进了更多的无奈,忽然有些意兴阑珊,语调却仍是温和:“去吧。”反正她想做的事情,只要于北狄无碍,他总是愿意成全的。

        其实他一直清楚,凌波欣赏的一直是正人君子与赤子之心,就好比她的父亲、夏侯瑾轩与黄庭之,与他却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

        龙溟答应得如此干脆,反倒让凌波踟蹰起来:“是否应问过徐侍郎?还有,若是……若是黄长史他……”不肯相信、或是不肯认同他们的做法,又该如何?

        龙溟不禁笑了:“放心吧,定不会伤了他的性命。交给我。”

        他这一笑带着无比自信,又藏着几分温柔,云破月初一般绽放出令人挪不开视线的光华。

        凌波感到一阵恍惚,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御苑中草长莺飞的初春迟日。凌波知道自己是副爱操心的性子,但很多事情只要交给他,就真的再不需要她来费心了,似乎从过去至今日都不曾变过。

        忽然就明白了何为心花盛放,这种因一人一言而喜、一言而忧的滋味,时隔多年又再度回到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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