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柳暗花明（9）

龙溟一笑，没有在意她对自己的称呼又变回了“殿下”，对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看他们守在了四周，才说道：“是。这是我父王至死没有达成的遗愿。”他的声音里是志在必得的笃定。

        凌波有片刻沉吟。北狄与安北都护府辖地相邻，名义上也归安北都护府辖制。这片地域地处偏远，气候苦寒，土地贫瘠，不宜耕种，素来人烟稀少，都护府本就是勉力维持。此次平叛，边军撤走大半，大乱之后国内千头万绪，怕是更加鞭长莫及。龙溟协助平叛又立下大功，想必不论何人执掌天下权柄，都会顺水推舟地同意他的要求。

        她忽然灵机一动：“莫非殿下想要兼任安北大都护？”

        龙溟的眼中笑意盈然：“知我者，凌波也。”

        凌波却没有他这样轻松，长吁一口气，露出几分愁容：“历代并非没有和平内迁的例子，只是……”只是他们若非融入华夏消失不见，就是归而复叛、最终兵戎相见——前者想来龙溟并不愿见，而后者则是凌波并不愿见了。

        龙溟挑眉，打趣道：“凌波的意思是，我得小心玩火自焚？”

        凌波并未理会他的调侃，神情认真：“我只是觉得，此举虽非不可行，却实为不易。就好比……殿下若领了安北大都护的实职，就是大齐真真正正的属官了，可曾想过今后在官场上如何自处？”凌波的话很是直白，现在的龙溟是“客人”，是为大齐两肋插刀的“朋友”，具有超然的地位，若他不愿，可以不向除了帝王之外的任何人行礼下拜。可若选择内迁，就等同于放弃了这种超然，和皇甫一鸣等节度使并无二致。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总是希望你我双方都好的。”

        龙溟负手看向鸦青色的天空，自然听得出她明面上说的是他这个北狄王，实际代表的却是两国关系必然产生的变化。待“你我双方”这四个字带来的一丝不悦归于无形，他才回道：“无妨。实惠与名誉，北狄只要实惠。”他既然愿意奉大齐为主，大齐就要投桃报李才行。

        凌波微叹，知道他定是已有应对之策，可心绪却不免有些复杂，百年前多少将士抛洒热血开疆拓土方才纳入大齐版图，如此一来，也就名存实亡了吧。而且此例一开，其影响必深远。但是，若为这些理由就要置北狄数万百姓生路于不顾，又似乎更加不该。

        龙溟见她面露纠结，不由笑了：“你这人，总是爱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想东想西，不是瞎操心是什么？”

        凌波却不认同：“世上难有两全，却并非全无两全。若如你所言，人人都只拘泥于自己立场，岂非断绝了两全可能？为了那一丝可能，自寻苦恼、白费功夫也是值得的。”

        龙溟若有所思地看向她，冬日昏黄的日光流泻在凌波的身上，照得她一身明澈夺目，又静谧安详。她似乎一贯如此，知世故而不世故，对世间常怀温柔之心，这样的女子，谁会不喜欢呢？

        他的心里似乎有了某种决断：“凌波，我可以许诺，我要做的事情于我北狄关乎许多人的性命，于大齐苍生却定是无碍的。”

        虽然有许多事情他必须瞒着她，有许多做法势必会违反她心中的道义，但至少这一点，他会努力做到。

        凌波怔怔地望着他，心里似乎有一块大石被悄然挪开，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是如此耿耿于怀，害怕有一天他们会成为敌人。

        虽然她从不愿去深想，但心里却清楚，于龙溟而言有一个选择是始终存在的——那就是直接对大齐动手，抢到他想要的东西。这并不会比他现在选的这条迂回路线费力太多。大齐国力尚存，缓过劲来迟早要找他算账，但他未尝不可转而联合吐蕃。北狄与吐蕃虽然对立多年，但国家利益面前，哪有永远的敌人？

        她垂下眼睫，掩去那不知为何涌上的热意，唇角却弯起了一丝笑意，这笑容轻轻浅浅，却让这昏黄萧瑟、破败不堪的危城一下子温柔到了十二分。

        似乎总是那个人，那抹微笑，总能在不经意间拨动那道心弦，让人猝不及防。

        凌波对他福身一礼：“我走了。你要记得好好休息。”

        龙溟发自内心地笑了，却故意做出一副无奈摊手的样子：“看来我要让你失望了。”

        凌波怔了怔，顺着他抬起的下巴看过去，就见到了侍卫身后探头探脑的拓跋越，身边还跟着一名徐长卿的侍卫，不由无奈叹息。

        龙溟对那着急上火的两人视若无睹——反正拓跋越和徐长卿因何寻他，早就心知肚明：“夜影带来的消息中说，太子殿下已至蓝田，小蛮自然也无恙。”

        凌波露出惊喜神色，比预计晚了足足六七日，但总算是到了。她终于可以安下心来。

        龙溟驻足片刻，这才转身离开，招手让拓跋越跟上。

        至于姜承的战书，还是不要让她知道，免得徒惹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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