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宫中日月（10）

凌波一边走一边同领路的内侍攀谈着，此人一直笑眯眯地很是可亲，对她的问题也算是知无不言，却更让凌波有一种心里发毛的感觉。

        不多时，二人便走至了月清宫与毓秀苑的交界，这两座宫室皆围了高高的宫墙，轻易无法窥视其中。

        凌波正准备绕过，忽然被那内侍拦了一拦，只见他笑道：“韩女史不必绕远道，咱家知道一条近路，跟来便是。”说着便朝着一道女墙走去。

        凌波迟疑一瞬，还是跟了上去。女墙之后竟真有一条通道，两面宫墙挤压出一条狭窄的步道，阴暗逼仄，令人心生不祥之感。

        凌波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内侍回头看她：\"韩女史？\"

        凌波斟酌一二，装出一副很是嫌弃的模样说道：\"这巷子不太洁净，若是弄脏了衣饰，恐对寿王殿下不敬。咱们还是另走他途吧。\"

        那内侍笑容不变：“韩女史过虑了，咱家从这里走过多次，从未出过错。韩女史莫非是信不过咱家不成？”

        凌波自然是不敢承认的。寿王是声望权势可与太子比肩的实权亲王，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说，比起处处受限、动辄受到攻讦的太子，还要更加如鱼得水。莫要说凌波，即便是小蛮，若是惹来他的针对，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因此哪怕只是他身边一名尚无品级的小小内侍，也没人敢得罪。

        凌波心中暗叹一声，这就是权势的可怕之处，面上只能微笑称不敢。

        两人再无言语，一路沉默着穿过狭长幽暗的步道，就在即将走出通道之时，隐约有人声传来。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只听一道男声问道：“这次你可看过四周了？不会再撞见什么人吧？”

        凌波觉得这道声音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但不论如何，这般架势，一听便是要说隐秘之事。她皱了皱眉，对那名内侍比了个“非礼勿听”的口型，示意他悄悄避开。

        正当此时，已响起一道女声：“放心，上次显是有人针对，不会再有下次了。”不待对方开口又急忙问道，“三皇子这次入宫，真的就只是汇报春猎行程如此简单？明日不就是面圣之日？他何必特特跑这一趟？”

        凌波大惊，立时就想转身走掉。这女子分明是在窥测御前！虽然圣上跟前历来就少不了各方眼线，但一旦被人揭破，就是掉脑袋的大罪。

        可是还未待她有所行动，手腕已被人扣住，只见那名内侍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竟是既不打算离去，也不打算放她离去。

        凌波挣了挣，手腕上的钳制纹丝不动，心中恼怒，正想着该如何摆脱桎梏且不惊动墙外二人，对话声毫无窒碍地传入了耳朵：“我怎么知道？但那边传来的消息确实就是如此。”男声显得有些不耐烦，显然不欲多说，又绕回了先前话题，“上次到底是谁引来了王慧珍那个老虔婆，查出来了没有？”

        此言一出，凌波忽然有了如遭雷击之感，登时明白为何觉得声音耳熟了——王慧珍乃是东宫掌闱的名讳，那么这道女声的主人显然又是白芷无疑，不禁再度感叹宫中女子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自己还好心为她出主意，原来所谓“宫外急需救命钱的母亲”根本就是传递消息被人撞见时可以拿出来遮掩的幌子。

        凌波心中顿起荒谬之感，这白芷和自己到底是什么孽缘？怎么接连两次隐秘都被自己撞见？又忽然警铃大作，一次是巧合，难道两次还是巧合吗？

        她不由看向身侧认真地侧耳倾听的内侍，这会是他在三皇子授意之下有意为之吗？可是听白芷二人所言却又与三皇子并非一路，他如何知晓定能在此时此处撞破如此隐秘？

        可惜她此时入宫时日尚浅，还未见过太多勾心斗角，心绪慌乱之间自然想不到若是白芷二人当中有人被寿王收买，两厢串通，自然不是难事。

        凌波心神波动之际，白芷回答了什么并未听清，只听见那道男声有些恼怒地道：“不管怎样，咱们最好暂时不要再见面，等风声过去再说。至于圣上的动向，还请殿下换条线。这也是那边的意思。”

        “那边”又是哪边？凌波一点也不想知道答案，却十分清楚这里的水一定很深，淹死她这样的小人物连个水花都不会有。

        不论如何都要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不管这二人背后是何人，若是让他们发现了自己，怕是都不会让自己有泄露机密的机会。

        若是只有自己一人，尚可以悄悄离去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可是……她不由看向身侧之人，却从他面上见到了兴奋之色，看向自己的目光闪烁着算计。

        凌波心中顿时有了不祥之感，是了，自己虽是不相干的小人物，但恰恰如此，做人证是再好不过了。

        她忽然顿悟了此人的打算——捉贼捉赃，比起事后告发，自然是当场揭露效果更佳。迟迟没有发作，不过是还想再多听些消息罢了。

        此时又听白芷说道：“那我若不找你，又该去找谁？”

        这问话显然勾起了那内侍的兴趣，墙那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他连忙附耳去听，一手仍不忘抓住凌波。

        凌波看着眼前专心偷听的背影，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也顾不上得罪不得罪了，狠下心来，俯身拿起放在地上的棋盒，就要朝那内侍砸去。

        她记得，幼时族中兄弟间玩闹时曾见到一位族兄不慎被石头砸中了颈后，一声不吭就倒下了，如果她能及时扶住对方不发出声响，再安静等到墙外二人离去……她还可以装晕，甚至对自己下下狠手，三皇子那边就可以上演一问三不知的戏码。

        想得虽清楚，但想她一介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何曾做过这般勾当？真到动手不免一瞬犹豫，力道便减了三分。这般下手，怕是不等到对方作妖，就要闹出动静让墙外之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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