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转战千里（3）
五更未到，天色仍是漆黑一片，兵部大门两侧高悬的红灯笼在夜风里飘飘荡荡，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凌波牵着一匹温驯矫健的栗色马，停在驰道旁郁郁葱葱的黄栌树下，阍朦的夜色掩藏了她的模样，只余一人一马模糊的影子。她远远地望着军营一反常态洞开的大门，门外停了几匹马，高鼻深目的术里带着几名披坚执锐的近卫已经等在外面，一道身影从门里走了出来，青氅玄裘，身影修长，虽然周围光线昏暗，但她仍是一眼认出那是龙溟。
凌波有一瞬的犹豫，近乡情怯一般，可也知道机不可失，连忙收拾心情迎了上去，出声唤道：“大单于。”
龙溟停步，松开反射性握住刀柄的手，抬手制止身后剑拔弩张的侍从，向小巷的方向看来。
昏暗的灯光下，凌波一身利落男装，手指紧紧地握着缰绳，斜背着一只小小的包袱，如瀑的青丝都挽成高髻束在冠中，露出白皙饱满的额头，樱唇琼鼻，双眸如星，正期盼而忐忑地看着自己。
龙溟立刻猜到了她的来意——看来是不打算如他所想的那般乖乖待在长安等消息了——有些不敢置信，又似乎并不意外，他素来清楚家人在凌波心中的地位。倒是她的消息竟然如此灵通更让人意外些，不过也算是省了他再派个人知会她的功夫。上一次不告而别，让她耿耿于怀到现在，还是闷在心里全无表露、让人想弥补都无处下手的那种，他可不敢再重蹈覆辙。
果然，就见凌波抱拳一礼：“请大单于带我同行。医术与术数，我懂一些皮毛，同军医或者辎重一道都可以出力一二。”
龙溟没有立刻拒绝，可一瞬的沉默早已表明了他的态度。他当先走到了僻静之处，对她说道：“你可知此次出兵的关键是赶在叛军之前抢占关隘，速度是最重要的。”
龙溟到底知她甚深，多大的艰难险阻都无法让她退缩，但拖别人后腿是她无法接受的。
凌波果然露出了心虚的表情，她知道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注定要给他添麻烦。她固然精擅马球，也曾伴随龙子凤孙走马行猎，被赞为不输男儿也不是一次两次，远非普通闺阁女子可比。但那也只是同每日飞鹰走马的京城纨绔比较起来，要在一群兵卒之中从京都出发一口气骑到帝国最南端已是勉强，何况还要急行军？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可她却并没有动摇自己的决定：“凌波也知此请厚颜无比，便是再多保证也无甚用处。但我会竭尽所能，若拖了后腿，定会自寻驿站离开。”
龙溟忍不住叹气，她说到就一定会做到，他从不怀疑。
凌波曾笑言打趣他“巧言令色”、表里不一，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明明是秀雅温润的大家闺秀，内里却藏着不输男儿的坚毅果敢、磊落气概，明明是循规蹈矩从不让人担忧分毫的乖巧女子，困于四方高墙也安之若素，可是心中偏偏又装了千山万水、天下家国。
他的神情里掺进了几许无奈，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你知道这并不是一个理智的决定。莫非是信不过我吗？”
凌波果然更加忐忑不安了：“不是的，我绝无此意。相信殿下定会做出最好的处置，我去与不去，都于事无补。只是……”她微垂螓首，轻咬樱唇，纤长的羽睫如轻颤的蝶翼，明明不发一语，却又好似诉尽了衷情。
龙溟长长叹息，对她这副模样最没有抵抗能力，不由将视线投向了泛起鱼肚白的遥远天际。这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很少坚持什么，然而她的这种温柔恰恰源自于强大的内心，一旦做出决定，就有不可撼动的坚定。
也许家人正是这股力量的源泉吧。他其实是有些羡慕的，这份亲情不曾随时光而消逝，无法被距离阻隔，不会被利益动摇，相互牵挂，不离不弃，不需要任何缘由。或许至亲之间就该如此。
那么他呢？他所汲汲营营的、为之殚精竭虑的尽头是什么呢？
龙溟没有透露丝毫应下之意，可凌波却是禁不住心头一轻，没有拒绝就已是万幸了。
果然，在沉吟了片刻之后，龙溟走向他的近卫们，扬声对术里说道：“给她再找一匹备用马。”
凌波连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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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波从睡梦中醒来。军帐中一片昏暗，但凭感觉，应是寅正时分了。
专为她添置的火盆已然熄灭，只剩下几点微弱的火星。帐内的余热也随着这两三点火星渐渐消退。
此时仍是秋天，但深山的凛风与寒冽仍是让久居烟火人间的凌波有些吃不消。这几日气温骤降，冷得能把手脚冻掉。前日里甚至下了场雪，连续两天方停，山路愈发难行起来。营帐虽能遮风挡雪，却仍是一丝热气也无。凌波只能和衣而卧，把自己缩成一团，尽管身体的疲累已到了极致，却再难入睡。
她在心中嘲笑自己出行前的天真幼稚，有些事情绝非精神与决心就可以改变。索性起身，想着守夜人那里定是有火的，不如去蹭一蹭热气。
掀开帐帘，凌波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山风迎面吹来，锋利得像刀子一样，毫不留情地刮过肌肤，近乎让人失去了迈出去的勇气。
不远处，熊熊的火光暗处，依稀有几道人影凝立，皆是肩背挺直，岳峙渊渟。凌波还是一眼便分辨出龙溟的身影，似乎不论站在多少人中间，都掩藏不了他的与众不同。
仿佛察觉到她的视线，那道人影回过头来。凌波下意识地挺直了原本有些瑟缩的身体，理了理被寒风吹乱的鬓发，却忘了天色如此昏黑，火光又有距离，对方根本看不见。
凌波的手顿了一顿，终究没有放下帐帘，走出军帐，在一行人的视线中拱手一礼：“惊扰诸位，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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