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转战千里（6）

凌波随军晓行夜宿半个多月下来，不但人瘦了一大圈，两腿更是骑马骑得即便站着不动也会止不住地哆嗦，又不想被人看出来、把她撇下，只能咬牙忍受，好容易熬到辰州与叙州交界的向县县驿，已有些力不从心。

        正如龙溟提前预警的那样，她知道自己的状况已无法再跟下去。不论多么挂念家人、多么心急如焚，也扛不住地留在驿站狠狠睡了两日，这才算缓回了些许精神，可四肢百骸仍是软绵绵的没有气力。真不知道龙溟他们这些人是哪里来的精力，长途奔袭夙兴夜寐也就罢了，还能随时上阵挥刀杀敌。

        凌波打起精神，简单梳洗完毕，正思索着该从何处入手打听父亲下落，就听见有人叩响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仍是那天那位年轻的汉人军士，白日里凌波总算能看清楚他的模样，瘦瘦小小，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皮肤晒得黝黑，眉目却很清秀，一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看起来格外无害又讨喜，不像军士，倒像是朱门高户里八面玲珑的小厮。

        他很有礼貌地行了个揖礼：“拜见韩掌籍。在下陈启，听驿卒说掌籍已起身，就来拜访了，没有打扰吧？”

        凌波自然否认，问及来意，陈启咧嘴一笑：“在下是来知会掌籍令尊的消息。”

        凌波一怔，这才知道自己睡了这两日，龙溟就已经替她将最想要的消息打听好了——他一向如此周到，真的很难让她不放在心上、念念不忘。

        凌波抑下有点乱的心情，请陈启到驿站堂中坐下，慢慢道来。

        因着王芝叛乱，天下兵马赴关中勤王，西南这方本就偏僻的土地，兵力更加几近真空，这才给了庞勋与南诏可乘之机。南诏蒙舍王不知用了什么条件，竟然一一说服了原本互相不服的几大部族，发举国上下部族纷争血斗中练就的百战武士，伙同庞勋的五万湘州兵一齐北上。联军近十万人，兵锋所到之处，几乎所向披靡。不过月余，竟一路从西南边境攻至荆湘腹地。

        龙溟一行人的速度不可谓不快，但一来地形不甚习惯，而来叛军速度又实在太快，竟不得不中途改变了两次路线。

        父亲如她所想一般，虽遭贬谪，但一腔热血犹未冷却，尽管官小力微，大难来时也不肯独善其身，在县令刺史相继逃跑之后，率临桂城中军民修筑工事、训练民兵，竟在周遭城镇尽皆望风而降之时，牢牢守住了临桂城。

        “将军盛赞韩大人不仅深明大义、临危不乱，文治武功也令人钦佩呢！”陈启绘声绘色地说完，又补充道，“韩掌籍莫担忧，临桂城城高池深，粮秣丰沛，固守一年半载也不成问题。”

        凌波闻言总算能稍稍安心，油然而起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这就是她自小孺慕的父亲，又忍不住问道：“可有我妹妹的消息？”

        陈启歉意地笑笑：“这倒是未曾听说。”

        凌波有些失望，但也明白此事急不得。妹妹不过刚刚及笄的闺中少女，搅不动风云，她的消息岂是那么好打听的？她起身行礼，诚心诚意地谢道：“多谢陈郎君，凌波定会铭记在心。”她也很想谢谢龙溟，却知道轻飘飘的一个谢字无足轻重，他也多半会回以“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陈启连忙让开：“这可使不得，韩掌籍不要多礼。更何况，小人只是传传话，消息是郭大哥带来的。”说着，他朝门外看去一眼，凌波这才注意到门口还站了一人，身材精壮，国字脸，长相普通，原本垂着头，察觉到二人视线才抬头望了过来，抱拳行了一礼，看装束虽然普普通通，但一双眼却是精光湛然，即便外行人如凌波，也看得出其人必是不凡。

        “郭大哥做了十年的斥候，跟过不下五位将军呢！”陈启介绍道，笑容很是热情，“大单于吩咐我二人留在县驿落脚，方便韩掌籍差遣。有任何吩咐，直来寻我等便是，千万不要客气。”

        凌波连忙道谢，心里却知道龙溟留二人在此处定有其他要务，轻易不会去劳烦他们。

        正想着，就见陈启一拍脑门：“对了，大单于交代过，驿站虽然消息灵通些，但女子居住多有不便，我正给您另寻住处，想来也就这一两日便可。”

        凌波哪肯答应，自是坚辞不就：“不必，此处甚好。”

        陈启看她真心推辞，也就没再多说，只重申道：“韩掌籍切莫同咱们客气，有事尽管吩咐。”说着便要告辞。

        “陈郎君稍等。”凌波沉吟片刻，问道，“临桂城距此有多远？”

        “这……我也不知。”陈启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临桂与向县一线到处有叛军游荡，此时尚不宜过去。韩掌籍若要寻亲，还是再等些时日为好。”

        凌波不由叹气，舆图乃是机密，陈启不知也是常理。正当此时，郭城走了进来，开口说道：“以我的脚程，大约六七日可达。说远也不算太远，只是山路难行。”却没有注意到陈启挤眉弄眼地朝自己使眼色，等注意到时，对方就只剩下翻白眼叹气了。郭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倒是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凌波闻言不禁皱眉，又露出了忧色。六七日脚程，在战场上不算近了，如此说来，临桂城当真可算孤城一座，若是生变，龙溟这边怕是也鞭长莫及。

        凌波抬眼，恰看到陈启一脸无奈，郭城一脸茫然，霎时明白了二人的眉眼官司，不由笑道：“二位有话尽可直说，我识得轻重，不会擅自行动给你们添乱的。”

        被看破了心思，陈启嘿嘿一笑：“大单于只是不想您过于忧虑。其实六七日路程并不算远，又有鹄鹰可以快速传递消息。”他觑了眼凌波的神色，安慰道，“掌籍莫急，待咱们收回叙州，将叛军迫进两州交界，临桂之围自然可解，道路也可打通。姑娘与亲人相聚，指日可待。”

        不想郭城又开口拆台了：“大单于不是说在敌人的地盘不能急于进攻？看样子要在这附近驻扎一段时日了，这几日怕是正忙着山中打猎呢！练兵、加餐、熟悉地形，一举三得。”

        怕是还少不了麻痹敌人吧！凌波想到，自动忽略了陈启瞪向郭城的视线，温声说道：“多谢二位相告。殿下心有成算，我没有什么信不过的。”

        陈启察言观色，觉得她不似作伪，这才放下心来，想着回去之后可得好好提点一番郭大哥才好。临行前大单于千叮咛万嘱咐他们一定要照顾好这位宫中贵人——安全最为紧要，除此之外一切皆要尽力满足。他们跟随大单于虽然时日不久，也看得出这位新主子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他暗中打量着凌波的神色，这位看起来倒是温柔好说话的样子，不过，掌籍到底是宫中贵人，无怪乎大单于如此重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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