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黑羽松枝在昏昏沉沉间做了个梦，梦境光怪陆离，时而是她坐在山顶上望着群山雾霭笼罩着溪水，溪水上闪耀的白光惹得她静静地看了好一会。下一瞬又幻化成剥不完的洋葱瓣，而后川岛千鹤举着大刀一把将那剥不完的洋葱切开，刀法精湛，颇有大师之风。

        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发现不远处是穿着一身迥异衣服的川岛千鹤，她正和穿着蓬蓬裙的亚梦讨论着什么，眉头紧皱着。

        松枝沉默了好一会才确定自己不是在梦中，正想挪动脑袋，却发现自己枕着什么软乎乎的东西。

        她掀起眼帘，看到了在注视她的唯世，唯世的目光里似乎夹杂着什么，眼尾红红的，眼睛里也有些湿润，意识到这股湿润仿佛是对着自己，黑羽松枝脑子里似乎划过什么东西。比她的意识更快的是条件反射，她枕着这位邻家弟弟的大腿，然后抬手捏了捏唯世的脸庞。

        “傍晚好，唯世。”她说。

        唯世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眼睫轻轻颤动，头垂得更低地望着她，阴暗的光线被他的头发遮盖住，这让黑羽松枝心神稍缓。

        “发生什么事了。”松枝问道。

        “实际上是我在玩，躲避球。”听到松枝的声音后，川岛千鹤忙不迭地凑过来说道。

        松枝乜了眼四周倒塌的桌椅和川岛千鹤古怪的衣服，心想她们这真会玩。

        但她没有开口说什么，黄昏时刻她的心情总是出奇的差，整个人更是沉闷到了极点，说起逢魔时刻，自己更像那些怪谈里的邪魔。随后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便拉着唯世离开，川岛千鹤不知被什么东西冲击了般，只呐呐道了声别。

        回去的路上，唯世的手微微挣动，松枝才想起自己还抓着他的手，正想松开便发现唯世手指轻轻一动，转而变成了他正牵着自己的手往前走。

        牵着人与被人牵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松枝看了眼相贴的两只手，肌肤相贴，体温交换，掌心微微碰撞的触感柔软得像是房间里的抱枕，觉得黄昏不是那么难熬了。

        “松枝那封信是写给修女的吗？”唯世问道，松枝猜想是自己收拾时被他看到了。

        “是啊，修女是个很好的人。”黑羽松枝呢喃道“很好的人。”

        “因为松枝的表情很温柔。”唯世笑着说。

        黑羽松枝怎么也没想过温柔这个词会用在自己身上，有些新奇。

        “我一直都知道松枝是很温柔的。”唯世像是有读心术一般，他目不斜视地说。

        黑羽松枝无端想起了唯世刚刚的眼神，他的眼里星星点点，倒映着自己。

        清风吹拂，被碾压过后的青草味和空中的尘味吹来，她抬头望向树梢上的新芽，心里想着:夏天到了。

        ……

        似乎所有人都在忙碌，黑羽松枝也是，一天忙着一天的，却不知在忙什么，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毫无变化的生活。明明是初夏，该是生机盎然的时候，她却像被烈烈夏日鞭挞着，备受着换季的折磨。

        已经很久没见川岛千鹤了，她似乎在忙着什么，与唯世的小团体凑在了一起，以往的川岛千鹤似乎还是对着小团体们抱有学姐的姿态，现下却像融入了这个团体。

        见不到川岛他们也好，也能让她静下心来想些事。

        文化祭如期而至，川岛千鹤显得兴致盎然，等松枝到达教室时，便看到穿着一身西方巫师服的川岛千鹤。虽说知道她们班举办是占卜屋，但也没想到主角会是这位部长大人，这难免会让人怀疑班级的业绩，毕竟川岛千鹤语出惊人，指不定下一秒就能胡诌对方会陷入一场曲折离奇的八角恋。

        她倒是没参与什么活动，只是觉得最近有些疲惫，恰巧趁这个时间休息一会。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变得很沉重，越思考便仿佛什么东西都看不到色彩，而一直以来从书籍中寻找到的如同超人般的光亮与灵感也开始随之消散，那些所汲取的力量也是这般如此。

        她躺在一棵树上，安逸得不想动弹。看着阳光穿透绿荫，一片片地打落在自己的身上。脑海里思绪万千，她有些怀念过去的日子，那时很宁静。虽然生活也毫无变化，但却与现在的“毫无变化”截然不同，似乎是在交上朋友以后发生的改变。而这件事中最无奈的是作为朋友的川岛千鹤无可挑剔，完全没有过错。

        自写好那封信后，黑羽松枝便止不住地想，如果是修女她会怎么给出一份答案，会如何劝慰自己看待这份变化。

        当她正思考着时，忽然感觉自己的眼睛被碰了一下，她眨了眨眼，四处张望，只发现周围什么都没有，但刚刚那份带体温的触感绝不会是错觉。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于是黑羽松枝想了想，试探性地摊平手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手掌。

        直到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她的手心，暖乎乎的，像雏鸟般的重量。

        黑羽松枝手指轻轻缩了一下，难得有些无措，对于未知事物的无措。

        这份触感绝对是生物独有的，却是透明的。松枝思绪都有些放空了，脑子里重复着好奇害死猫，她想自己是不是意外发现了什么地球新生物，饶过她吧，她可不想以后姓名被贴在全世界的电视台上。

        “孩子王的守护甜心…怎么会赖着一个普通人。”一把男声传来，黑羽松枝转头看到一个黑衣男子不知为何出现在了树梢上，那双紫色的瞳孔盯着自己，同时松枝感觉手掌被人轻轻踩了一下，那个生物似乎在她的手上踱步，有些微痒。

        黑衣男子似乎在倾听着什么，然后轻轻笑了一下。

        黑羽松枝忽然想起，自己记得这个人。

        “月咏几斗，唯世的哥哥。”黑羽松枝肯定地说道。

        和初见时的记忆重合在一起，深蓝色头发的少年，后面还躲着探出个头的唯世，以及在一旁偷偷观察着自己的金发女孩。

        月咏几斗有些讶然，而后不知道又听到了什么般审视了松枝一眼。

        面对正常人类时黑羽松枝便恢复了冷淡，没有波澜的眼睛回望了过去。

        “是小时候的邻居吗？”像是有什么人提醒了一句，月咏几斗轻声说，似乎在思索什么，又似乎这份无关紧要的记忆是被人强行塞进去的一般，对于这个没见过两次面的邻居抱着怀疑态度。

        松枝也理解正常人对于无关记忆的遗忘，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般被记忆凌迟着。

        “噢…”他似乎看到了什么，脸上出现了有些恶劣的笑容:“孩子王那时候很喜欢你啊。”

        与这句话同时出现的是另一把声音:“月咏几斗！”

        松枝低头看到了唯世，看到他的表情时愣了一下，很少看到他会有这般愤怒的表情，一时让黑羽松枝有些好奇能把唯世气成这样的月咏几斗到底做了什么。

        “唯世，上午好。”松枝不紧不慢地说，同时也感觉到自己手上的温度消失了，那个小生物离开了，唯世抬头看了她好几眼，好像生怕她丢了一个器官。

        “孩子王，不打扰你和‘姐姐’的约会了。”月咏几斗留下这么一句话便灵活地从树上跳到墙的另一边，很快便消失了。

        “这个野猫…”

        “什么？”松枝有些不太理解地问道。

        “没什么，那个家伙…”

        “我知道的，是你的哥哥。”

        “不，已经不算是了。”唯世有些失落地说，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俩人之间起矛盾了，黑羽松枝笃定。她轻手轻脚地从树上跳下来，落在唯世跟前，拍了拍裙子，随后神情自然地问:“他说你小时候喜欢我。”

        这倒是让她有些意外，小时候有哥哥姐姐在身边的唯世，看到她基本都是躲起来的，有一次是躲在电线杆后面，半个身子都露了出来，眼睛湿润地看着她，像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她还以为唯世相当害怕她，自己在他心里是个像童年大魔王一般的存在。

        唯世的脸忽然变得通红起来，他嘴巴张了又闭上，似乎有些不知怎么开口，有些羞于开口。

        黑羽松枝却对这个答案充满了好奇，好整以暇地看着唯世。

        好半晌，唯世红着脸对上松枝的眼睛，对上的一刻他的瞳孔瑟缩了一下，而后坚定了什么般开口说道:“因为…松枝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很漂亮。”

        实际上第一次看到这位邻居姐姐时，他正和哥哥姐姐们玩捉迷藏，到处找人的他却在转身时看到了拿着玻璃珠发呆的黑羽松枝，黑羽松枝那时也不过七八岁，缠着纱布的手把玻璃珠高高拿起，放在阳光下，折射出了耀眼的光芒。小小的松枝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颗玻璃珠，又黑又长的头发垂下，在阳光下发着光，如同那颗玻璃珠般。

        然后，小小的黑羽松枝笑了笑，唯世把那个场景记了好几年。

        只是这些话现下不好对松枝开口，只是觉得时机还没到，只是觉得他会羞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好在黑羽松枝则是在得到这个回复后似乎有些愣住了，这让辺里唯世松了口气。

        唯世没有把所有的话说出口，同样的松枝也不会把现下的心情说出来，她刚刚只觉得心口猛地一突，耳旁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开了，非常熟悉的声音。

        让她这几天的阴翳好像忽然就消失了，阳光重新打了下来。明明不过是一句没有任何特殊含义的话，却仿佛有什么特殊的东西从意识中挣扎出来，跳入世间的色彩中。

        现在的黑羽松枝只觉得心里变得轻松起来了，兴许要很久后她才能明白，忽然在耳旁破开的声音，是花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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