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轮回（全文完）

恍惚间，太古魔神仿佛看到了从前。
  它本是一只浑浑噩噩的小小羊灵，每日能吃得足够量的青草，便已是最为幸福的一件事情。
  一天，一颗晶莹剔透的果实落在了它的身边，被它混着新鲜的草叶吃了进去。
  从那天起，它开了灵智，学会了思考。
  它寻着那颗果实的清香，跨遍万里江山，寻到了建木之下，并栖息在了此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它以建木上生长的树叶、苔藓、鲜花为食，饮朝露，沐月光，身上的灵气越发浓郁。
  某天，一个看起来很容易令人产生好感的男人来到了它的身边，问它是否愿意跟随他。
  羊灵同意了。
  它获得了新的名字——狍鸮。
  很快，它就在男人的指导下学会了修炼，学会了战斗。
  他们一路往上，顺着建木那虬结的粗壮树筋，一步一步地战斗到了最顶端。
  整个神界都臣服在了男人的脚下，狍鸮成为了最大的功臣之一，拥有了神格，被封为真正的神明。
  可骤然变得风平浪静的生活让祂觉得空虚无比，名为“贪婪”的恶魔于祂的身体中滋生。
  祂开始想方设法地吞噬天界的仙神圣灵，这种违背律法的做法让祂打从心眼里感到快活。
  直到那天，那个名叫西王母的女人以执法者的神格出手镇压了祂，并将祂扭送到天帝面前。
  之后的事情，狍鸮没兴趣再细想下去。
  因为无论怎么想，都是一些无趣的事情。
  祂抬起头，仰望着这棵顶天立地的巨树，就如同尚还弱小的孩童，仰望着抚育它成长的母亲。
  建木轻轻摇晃着枝叶，仿佛在朝祂招手。
  狍鸮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两步，就有无数的枝叶与根茎蔓延而来，将祂包裹在了其中。
  祂感受不到窒息，也感受不到疼痛，只知道自己在温暖的河流中徜徉，终至与它合为一体。
  这位活了近十万年的魔神，就这么被建木收回了所有的本源灵力，消散于天地间。
  “哗啦。”
  苍天巨木晃了两晃，然后就跟从未出现过一般，刹那间消失于星穹中。
  一位穿着白衣的女子从建木所在的位置出现，她的身躯渐渐变得透明，仿佛只要有什么东西轻轻一碰，就会让她彻底消失。
  “结束了……”
  叶潇瑶叹了口气，抬起手，将自己保存下来的一丝泽思神灵释放了出来。
  一道虚影从她身体中分离，站在了她的对面。
  这位女神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我以为你会让我就此消亡。”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叶潇瑶自嘲地笑了笑，“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接受了你的全部以后，我竟对你产生了那么一丁点的同情……
  “只不过无所谓了，反正你我就要死了，死前有个人能陪着一起说说话，似乎也不错。”
  泽思笑了笑，没有说话。
  叶潇瑶摇了摇头，“泽思，我真的很讨厌你啊。
  “你既然知道化身建木就可以击杀太古魔神，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
  “非要用这样的方法将我逼到这一步？很好玩吗？”
  “抱歉。”泽思开口，“这个方法是以你的本源为代价。
  “若非自愿，根本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力量。
  “我无法控制你的心，所以只能让仇恨带着你前行。”
  “真是……”叶潇瑶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好。
  是要说她不够信任自己，还是说她没长嘴，不愿意透露更多信息给自己？
  可是事已至此，她们俩都是要归墟的人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叶潇瑶将目光看向了地球的方向，伸出手缓缓勾勒了一遍这颗蓝色星球的轮廓，喃喃道：“老爸老妈、伯父伯母、叶文明、霜霜、云倾、小鲸鱼……我要来陪你们了……”
  “你有什么遗憾吗？”泽思问。
  “那可太多了……”叶潇瑶轻声道：“我没让父母过上愉快的退休生活。
  “没能参加世界赛，亲手拿下金翼杯。
  “没能等到闲看今朝的求婚。
  “没能看到朋友们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没能看遍祖国的大好河山，没能游历世界的广阔无垠……
  “而如今这颗美丽的星球已经在魔族的侵略下千疮百孔，我不敢想象他们应该怎样活下去。
  “泽思，这些都是我的遗憾。”
  “那你后悔吗？”泽思继续问。
  “后悔？”叶潇瑶轻笑一声，“说起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有哪一件事给了我后悔的余地？
  “反正杀了魔神，也算是给全人类谋福利了，在这件事上，我并不后悔。”
  说到这里，她反问泽思，“那你后悔吗？”
  泽思怔了怔，明白了她在问什么。
  “炎磷吗……或许有过吧……”她叹了口气，“若是当年我遵从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感受，放下那些执念，接受了他的示爱，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不会陷入执念，不会召唤魔神，更不会以身饲魔，落得和狍鸮同归于尽的结局。

  “他依旧是我那个最天真无邪的傻徒弟，而我们也会在落恒大陆上过着快快乐乐的生活。
  “说到底，我才是这场灾难的罪人。”
  “倒是也不必把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叶潇瑶笑了笑，“人心最是难测，终究是每个人的选择而已。
  “而且你不是还想办法弄了这么多隐藏职业出来，就是为了让普通人拥有与魔物战斗的能力吗？”
  “可终归是没想到那业障才是魔神最后的底牌。”泽思摇了摇头，“我算计人心，到头来也还是被人所算计。”
  “终究都是命数。”叶潇瑶耸了耸肩，将目光投向了地球之上。
  在狍鸮死亡后，魔界传送阵失去了力量之源和异界坐标，全数关闭。
  魔气渐渐消失，魔物们没了魔气的滋养，气息急剧下降，到了使用科技就可以轻松解决的地步。
  弱小的业障死亡，玩家们恢复了神智。
  但他们或多或少都还残留着之前的记忆，不少人因为无法接受自己曾经做过的事，选择了自我了断。
  整个地球被摧残得千疮百孔，人们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受到了重创的星球上，还能不能活下来。
  作为魔神寄体，魔脑在狍鸮死亡后也飞快消亡。
  因果之力逐渐消失，须弥珠的裂缝不再扩大，却也没有合拢。
  它就这么张着一张大嘴待在天空中，提醒着人们灾难还没过去。
  落恒大路上，空羽和青渊经历了一次魔灾，损失惨重。
  唯一没事的只有大兴，魔君酒爵夜问天似乎已经预感到了败局将至，在魔神陨落之前，就通过传送阵回到了魔界。
  半神黎望和夜梦、华宿、穆恩荣都因为魔气的消失而力量大减。
  黎望最终死在了翼族九阳的手中，而其余三人则被池婉慧、陆建同、庄厚德联手击杀。
  可此时的落恒大陆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水源，等待他们的，仍旧只有死亡。
  叶潇瑶看着这一切，眼中渐渐染上了哀伤，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散入了虚空。
  “话说，我们作为全天下最强的两个人，丢下了这堆烂摊子一走了之，是不是不太好？”她轻声问道。
  “嗯，是不太好。”泽思点了点头。
  “我记得，有一种办法……”叶潇瑶喃喃出声。
  “确实有一种办法。”泽思笑了。
  她笑得耀眼夺目，仿佛是世间最美的鲜花，天空中最灿烂的烈阳，又或是最纯净的月光与最清澈的湖水。
  叶潇瑶怔怔地看着她，不明白她这是何意。
  泽思没有解释，只是跨前一步，再次融入了叶潇瑶的身体里。
  “睡一觉吧，睡一觉以后，一切就都好了。”
  什……么？
  叶潇瑶似明白了什么，但她的问话还未说出口，就眼前一黑，归于沉寂。
  “是该让一切结束了。”
  泽思一步跨出，穿越过亿万光年的距离，回到了那颗令她魂牵梦绕上万年的蓝色星球上。
  她张开手臂，一张巨大的轮回之网出现。
  所过之处，整个星球开始分裂重组。
  泽思开心地笑了。
  既然神界早已消亡，那世间又何须神明？
  苟延残喘这么些年，够了……
  ……
  “下雪啦，下雪啦！”
  “今年的第一场雪呀！”
  叶潇瑶从写字楼中走出来，冰冷的寒风吹开了空调赋予的暖意，让她浑身打了个激灵。
  她愣愣地抬起头，看着被霓虹灯照成了蓝紫色的天空，任由一片微白的六棱雪花落进了她的眸子里。
  广告屏上播放的广告声传入她耳中。
  “……荣迅公司耗时十年研发的VR多人在线休闲网游《创世纪》今天开启角色预创建，《创世纪》的出现，将在游戏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为游戏行业开创新的纪元……”
  “创世纪？VR多人在线网游？”叶潇瑶怔了怔。
  她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眼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从眼中流了出来。
  右手急切地打开背包，翻出手机，她点开日历看了一眼，不出意外地发现上面显示的日期是“2029年12月24日”。
  “2029！12月24！”
  叶潇瑶惊喜地喊出了声，把过往的行人都吓了一跳。
  她赶紧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退回写字楼中，小心翼翼地点开通讯录，拨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没过多久，对面就接了，“潇瑶，什么事？”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叶潇瑶啜泣出声。
  “怎么了怎么了？”沈汀兰听到女儿的哭声，有些急切地问，“谁欺负你了？”
  “没，没人欺负我。”叶潇瑶哽咽地道：“我只是很开心，超级无敌开心！”
  “谁家小孩开心会哭？”
  “你家小孩！”
  “呃……”沈汀兰无语，同时开始怀疑自家闺女的精神状态，“你真没事？”
  “真没事，我好得很，老妈，不跟你说了，我要赶地铁去了。”叶潇瑶擦了擦眼泪，脸上的笑容越发深刻。

  “那行吧，快点回家，我看下大雪了，到时候夜路不好走。”
  “好滴，我挂电话了。”
  “嗯。”
  叶潇瑶微笑着按下了挂断按钮，飞快把泪水擦干，往地铁口奔去。
  一边跑她还一边给池霜霜发去了语音消息，“还活着吗？”
  “废话。”对面很快就回了，“还没下班呢你？我角色都创建好了，迷族骑士，倍儿帅！”
  叶潇瑶看到这几个字，忽然就放缓了脚步，“迷族骑士？”
  “对啊，不是早就说好的吗？我玩迷族骑士，你玩海族祭司，坦克和奶妈是最好组队的角色。”
  “对对对，我这不一下忘了嘛……”叶潇瑶跟着糊弄了过去。
  这个《创世纪》，似乎……还是跟《天恒物语》的设定有点像？
  就是鲛族变成了海族而已……
  她旁敲侧击地问了不少关于游戏的事情，最终发现它和《天恒物语》完全不一样，也不是全息网游，这才放下心来。
  “前方到站‘金科家园’，请要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
  叶潇瑶听到到站提醒，她和池霜霜说了句“等会再聊”后，就走出了地铁。
  来到地铁口，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听着随着风飘来的平安乐曲，看着欢声笑语的人群，一时心情复杂。
  泽思没有骗她，当她醒来，一切果真都恢复到了最开始的模样。
  有一些东西变了，又没有全变。
  她还是那个在设计公司上班的画图狗，而她的亲人朋友，都健健康康地活着。
  唯一有些孤独的，是只有她一个人还拥有那一段被消去的记忆。
  只不过不记得也好，非常好。
  至于那个人……
  叶潇瑶打开手机，输入了一串电话号码，想了半天，却还是没有打过去。
  说到底，现在的他们只是陌生人，纵使曾经有过那么亲密的交集，可对于他来说，这些都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既然如此，她也就没有了去打扰他的理由。
  叶潇瑶苦笑一声，踌躇了半晌，还是将手机放回了包中。
  “感谢你陪伴我，走过了每一步……”
  可还没收回手，就有悠扬的歌声响起。
  叶潇瑶一脸莫名地又将手机从包里拿了出来，在看到来电显示的刹那，瞳孔骤然放大。
  上面的那串数字，竟是她刚刚想拨，却没有勇气拨出去的那一串。
  叶潇瑶身体颤抖了起来。
  她格外轻柔地伸出右手食指，缓缓移动向接听键。
  生怕自己的动作稍微大了一些，就会将这南柯一梦给惊走。
  慢慢地，食指接触到了手机屏幕，准确地点在了接听键上。
  对面似乎也有些犹豫，但还是鼓起勇气问道：“请问，是潇瑶吗？”
  叶潇瑶感觉自己一下找不到了自己的声音。
  过了良久，她才颤声回道：“……是。”
  “你在哪里？我来找你！”对面的声音一下就变得急切起来。
  听到这几个字，她再也压抑不住眼中积蓄已久的泪水，任由它顺着扬起的嘴角，肆意流淌而下。
  （全文完）
  （总算完结了！撒花！还有一点点番外想写，等我全部写完了再来个全文总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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