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非此即彼
“本就是这世界辜负了我们。”
——原斌(2013)
从他们进了屋子,Sunny便发疯似的向那扇没有窗帘的小窗挣扎着跑。好在后面跟进来的两个穿衬衫的男人,动作也很快。他们说着柔软的语言,环过手,将Sunny轻盈的身体从后面叩住。
“姑娘,别激动,我们是来帮你的。”
与他们的淡定对比鲜明的,是Sunny撕心裂肺的叫嚷声。也许是并不高的楼层和不结实的门板,给了她不切实际的希望,她将双腿蹬起好高,努力的够向窗户框子,嘴里的话越来越难听。
“梁哥!你别听他们的!你帮帮我!梁哥,你救救我!”
Sunny扳住腰上的一根指头,终于甩脱了其中一个人的胳膊,匆忙向门口跑去,却又被狠狠拉住了。
梁续死死沉住脑袋,不敢抬头,他没想到这“解救”的方式竟如此粗鲁,但也盼着那些人能更“粗鲁”一些,早早结束这场闹剧。
“骗子!”求救声彻底变成了咒骂,“你们骗我!混蛋!你们不得好死!生儿子没□□儿的混蛋……”
似有钢针伸进脊柱勾住了自己,那一瞬间梁续终于忍不住扭过头去,想起身,又被担心有变赶过来的吴越,用眼神给定住了。
而后那一声关门的响动,在寂静的楼宇间炸裂开。
中年男人轻轻呼了口气,转身来到了物余额和梁续所在的卧室,公事公办的拿出了自己的证件,在吴越面前晃了一下,又瞥了一眼呆坐在床沿上的梁续,点头示意:
“同事?”
“朋友,朋友,”吴越连忙解释道,危机解除,他松了一口气。
中年人好像在等梁续起身搭话,梁续却只是自顾自点了一根烟,低着头安静的抽着。
一阵呜咽声传来,梁续突然“蹭”的站了起来,跑到窗边儿。
梁续拿起手机,按下了录像。
“你们干嘛!绑架么!”
“唉唉,”吴越赶紧追了过去,“有病啊你!他按住梁续的肩膀,把他拽回到床边。
“哎呦,哎呦——”中年人走过来,“小老弟怎么这么激动,这个吧——”他将手搭在梁续的肩膀上,“非常时期,都不容易,配合下工作哈。这女的就是个骗子,精神有问题的。”
梁续抬头看了看他,那人的神情还算友善,便随着那力气坐回了床上。男人又伙着吴越走回了客厅里,楼下已传来了车子发动的声音,他和吴越握了握手。
“那个——昨晚有没有——”马富仍有些担心。
吴越一愣:“什么?”
看他的表情不像有诈,马富连忙握住了他的手:
“没事没事,辛苦了,辛苦了。”
吴越还有些话想问,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微笑着目送男人离开。
“呼——”
待到一切归于安静,吴越有些夸张的长长出了口气。他想用这个声音试探下梁续的情绪是否已平复,可屋子里依旧只能听见点烟的声音。所以他只能在屋里假模假式的踱着步,似研究般的来回看着早就看恶心了的粗糙墙皮。
直到实在不得不说点儿什么了,吴越才假装随意的溜达到卧室门前,将手搭在门框上,故作轻松的说:“解放喽——”说罢走过去轻轻的捅了捅梁续的胳膊。
“唉,咋了,哭了还?”
“滚蛋。”梁续还是受不了这种关于性别的揶揄,叹了口气将烟头踩灭在地板上。
站起身,将手撑在窗台上,看着外面。
吴越见气氛缓和,用手里的空瓶子指了指梁续的下盘:“唉,裤子都湿了。”
“汗!”
窗外的天慢慢阴了下来,屋里的空气掺杂进了秋老虎的闷热,梁续看着窗外一片狼藉的街区,总觉得这生活像是被套了高领的毛衣,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你别弄这个样子。走了,吃饭去了,我特么累屁了——”吴越在背后催促道。“这怎么,就认识一天,还整出感情了?别闹了啊,快点儿的。我特么再不吃饭要低血糖了。”
梁续又叹了口气,而后重重的吸了口烟,将烟头弹到楼下,搓了搓鼻子。
“走吧。”
事情既已如此,也未尝不是一种结局。
两个人刚坐到车上,闷热的雨慢慢下了起来,打在车顶上,咚咚的不停响着。
“诶,”吴越系上安全带,“我还没来及问你,你结婚前就住的这破地儿?”
梁续怕车玻璃起雾,还是习惯性的开了条缝隙,而后心不在焉的回答着:“对啊,就这,你们还以为我过什么花花日子呢?”
吴越轻笑一声,“梁老师至不至于啊——装过了啊。”
“行了别叫了——”梁续咂么着这三个字的滋味,“梁他妈了个逼吧。”
“行行行,真是,梁——总准备带我吃什么啊——诶?”吴越伸手把玩起了梁续车钥匙上晃里晃荡的小黑棒子,“卧槽——你还留着呐。”
梁续看着那个小震动棒,心中再度怅然起来,他总觉得自己这些年,没过好,可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他将视线转向窗外,用鼻子发出一声长久的叹息。
车子是走了,最后一次,载着梁续离开了这个伤心地。可他们都知道,大象还坐在屋中。梁续少有的寡言,似乎是一场对于吴越的拷问。
“嘶——”吴越索性不看他了,直直望向前方,把身子躺倒。
“不是,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别他妈憋着我听着心烦。”
“没事儿,”梁续简短的回答。都心知肚明,这事情他也着实辩驳不出什么来。
“没事儿就别他妈‘哎呦哎呦’的,听着烦。”
“啧——”梁续目不转睛的转动着方向盘,“你他妈长脾气了啊,谁他妈‘哎呦哎呦’了?”
“你吩哧吩哧的。”吴越稍低了些声调嘟囔着,将头扭向车外的方向。
窗外的雨慢慢凶猛了起来,雨滴很大,重重的砸在车外的土道儿上,砸出一个一个黄色的小泥坑。梁续的小“钢炮”,头顶是一片碳纤维,雨水砸在上面的声音甚至被放大了几份。
“你啊——”梁续慢慢的哄着油门,小心的透过雨刷器盯着路面,“你这当了领导,觉悟是不一样,厉害了,是人物了。”
“别他妈夹枪带棒的昂——”吴越又拧开了矿泉水,喝了一口,“你现在有气儿就有气儿吧,你随便!你跟他们才碰过几次啊,有一天你就明白了,我他妈都是为了你好。”
“哎呦,行,哎呦哎呦哎呦——”梁续冷笑了两声,点了点头,“呵呵,行,嗯。”
吴越心里本来也刺挠,转头瞪着梁续,“嘶——没完了是么?你想说啥你就说!来来来!你把车跟旁边儿停着,说不完不许走!我他妈不听你这阴阳怪气儿的!”
吴越一火,梁续倒蔫了,只是把车停稳后,听着窗外的雨声心中暗自翻腾。
沉默许久,梁续还是决定发发牢骚:“你等我想想办法能咋样,你说刚才来那帮人,咱这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么?咱还是人么?”
“不是!”吴越怒喝一声,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炸开,“就不是了!”他用手戳着仪表台,没一下都用力的发出“哆”“哆”的声音。
“我这都是为了你好!来我问你,打她来,跟你说过一句实话么?是你亲戚是你朋友?你知道人家怎么回事么?我告诉你我一分钟都没睡,陪人说了一晚上!她那事儿我都管不了,你管个□□啊你!”
“你都听完了?”梁续目瞪口呆,“真的——有冤枉?”
这话倒是把吴越嘴给堵住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避开眼神,将手揣在夹克兜里,低声念咕道:
“冤枉个屁,人心不足蛇吞象!再说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梁续自然明白吴越的小动作,“不是,那——那就这么就完了?”
“你就是太平日子过太久,”吴越斜楞他一眼,“太幼稚,就这样事儿我和骚俊他们天天都得办,谁不冤枉?谁他妈容易了?你当都跟你似的?”吴越回过身,打算结辩:
“命里给你啥你就接着,命里没有啥你就他妈忍着,都他妈成熟点儿吧!”
吴越的说辞,堵得梁续半天没敢再发声,只是嘴上仍有些不服:
“呵,那活该世上没王法了呗?”
“王法?”吴越简直被他气乐了,“——王法?梁续你是个什么东西啊,这俩字儿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告诉你,这世界上有王法,王法是什么?王法就是专门的部门,专门的人,去处理专门的事儿!而不是你在这装的和个人似的!这世界就算再没王法,也不用你这样的傻逼去伸张正义!”
梁续越听越觉得自己不占理,喉咙处似真的有些哭泣时生硬的疼痛,索性压了声音:
“行,我就算她不冤,我就算你叫人叫的对。我他妈就想不明白这事儿了——这年头他妈谁不装点儿逼啊,谁他妈不是带着面具做人啊?我窝囊了这么久,就他妈假装一天‘大哥’,就他妈一天!就一天我像个爷们似的过一会儿,给人家姑娘活个样儿看看!就不行了?天就塌了?公平么?”
吴越听了一愣,半晌没缓过神来。冷笑两声,转过身子。
“梁续我发现你真有意思,公平?你还配说公平?来你告诉我,”他将身子趴过来:“你现在吃的喝的玩的乐的,哪一样是你自己搞来的?这世界要是真公平,该你住大房子,该你开这车?该你来北京么?你不公平?我他妈好好出个差碰上这事儿,公平么?她他妈的少拿了几百万,她——”他突然有些停顿。
“——公平么?这世界本来就不是公平的,但他妈别人都有脸说这话,梁续你有脸说这话?”
梁续被他骂的没词儿了,吴越还真是好学生,梁续生活中隔靴搔痒的心病,被他两句话撂了出来。
那羞耻就这么暴露在空气里,似牙缝中抠出来的垢物,连自己都避之不及。
雨点儿声再继续着,在窗外简陋的泥地上敲击出一个个水花。车厢在久违的安静中,愈发闷热。
吴越似乎也觉得吼的有些过分,他知道自己心中的愤怒,也不仅仅是因为梁续惹了这没必要的罗乱。
他坐回身子,扯了扯已经褪到身后的外套,重重的喘息着。
“你说的对,你说的都对——”梁续轻轻点了点头,语调中突然多了些寒意。
“但是企鹅啊,我怎么有点儿事儿就想不明白呢?你说——昨晚上你答应我看一晚上,去酒店又说怕警察来,今儿一早人就来了,”他将打火机在手上来回颠倒着,语速渐慢:
“企鹅,你是不是早就盘算好了,拿我这事儿——邀功呢?”
“我那是为了她好!”
吴越喊完,便将脸转了过去。事已至此,连梁续这个傻逼都看出来了。顷刻间他佯装出的威严,所谓的正义感,荡然无存。
他太需要这个机会了,梁续哪里会懂得,他甚至根本不是“邀功”,功劳自是朱主任的,他是想回去的时候,能靠着这点儿“节外生枝“,拿到明年晋升的一点点可能。只是这让他没有办法面对梁续,也没办法坦白的面对自己。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我走了,不想和你叨叨这事儿。”说罢他拉开车门,径直走入了车外的雨水之中。
梁续刚想拉他,被巨大的关门声吓了一跳,手缩了回来。他颓然的坐在车上,低着头,难过又烦闷。
来投奔自己的女孩儿,被自己亲手送到了“上面”手里,早知如此,当年真不应该答应见面。那点儿虚荣心,想想真令人作呕。
如今跟吴越也已把话挑明,十几年的朋友,将趋利避害的卑劣人性放在台面上互捅刀子,不知道今后该如何面对。
他用手狠狠的搓了搓脸,明明几公里外便是一片“媳妇孩子热炕头”的和煦景象,此刻的自己却近乎绝望了。
若是吴越真能就此走了倒也好,他确实短期内不想再看见吴越那张伪善的脸了。回家睡上一天一宿,再醒来看着自己令人生羡的生活,也许就一切都好了吧。
可雨声敲击着车外每一块钢板,嘈杂的让人头痛欲裂。这么大的雨,他又能去哪儿呢。
“啪”,混沌的声音传来,不消去看便知道是吴越先服了软。
梁续尚还不想原谅他,摆了摆手,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没办法,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吴越的机灵和胆小,倘若真就此决断,自己便真不剩几个那时的朋友了。
“啪啪啪!”
敲击声变得急促,梁续不耐烦的转过头:
“你不是牛b——”
那个刺耳的字眼卡在喉舌之间,车窗外的吴越死死的盯着车里,眼睛瞪成了乒乓球大小,嘴巴微张着,急促的喘息,似见了鬼一般。
衬衫被雨打的一片贴在躯干之上,隐约中透出白色的小背心。他慌张的伸手够向车门把手,可还没等车门全拉开,一道同样浑浊的,洒着水滴的身影冲向他,推搡着将他撞出了梁续的视线。
Sunny踉跄的站在车外,打柳的长发和那件假貂皮一样,流淌着合着血色的浑浊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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