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羡妒
已近午夜时分，热潮稍稍退却，时有轻风掠过，这让坐在广场台阶上的林小雾感觉到一阵舒爽。今晚这一来一回的折腾确实耗损她不少心力。频发的状况让林小雾疑心自己进入这个行业是不是不太慎重，或者不太适合，只是诱人的薪酬总会反复演化成数字，具象的出现在脑袋里，粉碎一切想要撤退的念头。
“算了吧，这世上轻松快钱哪轮得到我来赚。”林小雾胸中哀叹一声，果断决定硬捱下去。钱，真是她的命门。
她不敢再像昨天那样自顾自地回家，甚至都不敢打听晚会的进程，只说是出来透气，实则是体力难支，真的需要歇息了。若是平时，该是早已入睡，最不济也在回程的路上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才坐下来缓了口气，困意便袭上来，眼皮打架似的挣扎一阵后索性双手托腮，眯眼打起盹来。
刚刚被齐跃那个电话惊醒后，林小雾一下子又被拉回到了工作时的状态，好在小憩之后倦意多少退去了一些，她的脸色也好看多了。清醒后的脑子里冷不丁的蹿出一句：“林小雾，你会在乎我的死活么？”
一个被众星拱月似王子般的人物为何会对她发出这样的问话。纵然不解，可林小雾此刻的答案是清晰的。她在乎。为何在乎，好像自己也答不上来，而沉浸在这问题里展开的思索让她忘记了自己回程的问题，忘记了那个难以应付的室友，忘记了这日劳累与烦忧。只是深锁的眉头愈发紧蹙，神色似动容似木然，让人猜想不出此刻她心中所思所感。
这神情被车里的霍熠然尽收眼底。是的，在没有他的明示否决下，齐跃识趣将车朝向林小雾的位置开了过来。只是齐跃并不知道这样停在路边干等着是什么意思。明明人就在眼前，招呼一声就行了，可霍熠然却没有任何指示，直愣愣的观望着不远处还在出神的林小雾。
他哪里见过霍熠然这样的做派，怕不是自己制造机会让狗仔钻空子吧。可一窥后视镜里的霍熠然竟微微抿住双唇，眉头紧锁，眼神深邃而迷离，似有所思。齐跃虽分不清这神色是憎恶还是心悦，可以肯定的是，霍熠然十分在意这位新同事，至少跟在他身边的这两年里还未出现过这样的人物。
齐跃挠了下后脑勺，这情景让他有些犯难了。喊林小雾上车？霍熠然没发话。问询他的意见？还真不敢冒然发声叨扰。正当齐跃进退两难之际，霍熠然上身陡然一倾，扒在了车窗上，微缩的双眸上的睫毛有些发颤，却也遮掩不了那凛冽的寒光。齐跃好奇的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林小雾正与一个男子攀谈着什么，似乎兴致还不错，眉眼间透露着难以名状的喜悦。那是重逢后霍熠然再没见过的笑容，这朵冬日的小花为何会为这样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人绽放，还绽放得如此绚烂夺目。
霍熠然不解，不甘，不愿。
他明明很想冲上去带走这个蠢萌的姐姐，却又倔强的别过脸，冷漠发出施令：“跃哥，走。”
“不喊小雾么？”
“她这不是有人陪嘛，用不着你操那份闲心。走!”伴随着最后一个字的低喝，车子早已绝尘而去。
林小雾对此自是全然不知，还在原地等着齐跃的讯号。不过此刻有何煜伴在身侧，她安然得很。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校园时光，什么工作，什么老板，暂且都搁在一边放一放吧。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偶遇，林小雾显得比预设中激动。想当初是自己故意匿了踪迹，断了联系。这一年里也不是没有想起这号人，只是她心里清楚的很：她承受不起，还不如趁窗户纸没破前，先断了别人的念想。至于此刻为何激动，好歹也是相伴三年，养只宠物也有感情了吧。
“你过得好么？”发问的男子叫何煜，是高她一届的学长，学霸一枚，与林小雾志趣颇投，都是外冷内热的脾性，身量颇高，一双细长的丹凤眼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眉目间透着一股清冷，默然时，那种遗世独立的高冷之姿便油然而生。几番相看竟与林小雾有些肖似。
“还不错。”
“读研，还是工作？”
“工作。”
“还跟以前一样四处打零工么？”
“呵……全职的。”
“所以你是小诊所里给人看诊，还是在大医院里规培？”
“都不是。我转行了。”
听到这个回答，何煜一点也不意外。林小雾干出这样的事一点也不稀奇。她就是太有主见了，有主见到似乎任何一个人都无权也无力左右她的人生，置喙她的决定。
“噢，那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坐这儿？”
“你不一样这么晚也在这么？”
“说的也是。”
“其实我是在等人。”
“……”
此言一出，何煜方才隐忍的情绪多少有些稳不住了。等人。这么晚了，等谁呢？
一年的时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若真是自己内心猜想的答案，此刻的他又该如何掩饰自己的失落呢。他极不自然的扭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佯装不经意的低声问道：“等谁？”
天知道何煜究竟鼓起多大的勇气来寻求这个答案。可悬在心头的疑惑还未解开，一切便被一道炫目的远光结束了。
只听见一阵急促的汽笛声响彻在这路人寥几的广场上。林小雾寻声望去，即刻认出了来人，下意识的猛的站起身来便要往台阶下走去。刚迈出没两步似乎回想起何煜的存在，又折返回来。
“我等的人到了，先走啦！这么晚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你的微信和电话还是原来的么？”
“嗯”
“那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吧。”
“嗯……”
“别骗我。”
“噢……”
何煜还想再说点什么，以确保林小雾真的会兑现自己的承诺。他害怕错过这一次，就再也没有任何可能了。可他还没来得及想出那些有分量或者有威慑性的话语，那汽笛声却愈渐短促而急迫，将他的思维搅扰得错乱无章。他只得呆愣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林小雾上了那辆豪车，直至眼前的一切消失在夜幕中。
林小雾上车后很自觉的蜷在了后座的一角，但还是忍不住偷偷的看了一眼身旁正酣睡的霍熠然。无论是脸色还是呼吸都可以断定他已无碍。林小雾安心的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倚着车门小睡起来。这脸刚挨着门边，一缕淡淡的香气直扑而来，让人仿佛置身四月的橘园，幽深清冽的暗香随风轻扬，环绕周身，不仅沁人心脾，荡涤烦忧，还惹人心醉呢。
林小雾迷迷糊糊的想着，好像在哪里闻到过，好像，嗯，在哪呢？
不对，这是霍熠然身上的味道。
被这个答案猛的一击，林小雾霍地张开双眼，条件反射般的弹起僵硬的身子。下一秒，她就该后悔自己这个过激的反应了，不，此时此刻，她已经肠子都悔青了。
没错，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霍熠然杀了个措手不及，更糟的是这位置和距离都让他避无可避，两张唇瓣硬是生生的撞击到一起了。四目相对间的几秒钟仿佛时空都已静止，只听得某人的心跳铿锵奏鸣，宛如急速弹拨的琵琶划破静谧的夜空，气势激荡却又肃然无声。
林小雾两眼傻愣愣的看着正霍熠然张大的瞳孔，心想：天爷，这可怎么办呀，我真不是故意要占这便宜的。完了完了，我还真是个临时工的命格，第一天上班职业生涯就到头了。不过话说这小公子的耳朵怎么这么红，眼神也变得有些温柔迷离了呢，难道…？喂喂，林小雾你个傻缺，脑袋瓜里想什么呢？人家什么身份什么品味，不过就是小屁孩青春期生理反应作祟罢了。林小雾心底这一顿分析，瞬间清醒了不少，开始战术性的后仰，以此来躲避霍熠然炽烈的双唇。
林小雾将脖颈往后一缩，才发现事态不妙：这毛孩子竟大胆的跟随着紧贴了上来。难道说敌退我进的战术是这么个玩法？
霍熠然才没惊觉到任何不适，更不需要像她那样九曲回肠的分析这那的。他只是笃定的凝视的眼前的人，将绵软的粉唇重重压了下去。如果说先前还有什么顾虑和不便，林小雾这一退缩当真是造就了地利之势。霍熠然索性两手以拥抱之态将她锁在怀中，让她无处遁逃，嘴上唇瓣的动作愈发暴烈，连带着呼吸的起伏也急促起来。不知何时霍熠然已闭上了眼，眼睫微颤，眉头舒缓而温和，仿佛十分享受这个绵长的吻。他贪婪的吮吸着她的味道，温热湿滑的舌头霸道的探索着进攻着，似乎急切想要开拓属于他的领地，却丝毫没有察觉出林小雾此刻的惊惧与恐慌。
如果说之前林小雾来不及解释这个误会，尔后又无力抗争，那么此时面对霍熠然如此的凶猛来势，她害怕了。为了饭碗，任人摆布欺凌早已习以为然，可委身于人，那不能够！
林小雾用尽全力去推开覆在她身上的霍熠然，可对方竟是纹丝未动，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她只得用还能勉强活动的手指使劲的去掐他的背部，奈何他只是闷哼了一声，身体上却没有丝毫松懈。林小雾又试着去推他的腰，双手刚抓着他的腰身，还未着力分毫，霍熠然便极不自然的侧身转体来躲避她的双手。
林小雾察觉到他的反应，疑心这小子是怕人咯吱他。她灵机一动，计从心来，手指开始毫不留情的在他腰间、腋下肆意挠起痒痒来。这一挠，霍熠然顷刻间便由进攻之势转为守御之姿，伴着一阵嬉笑将身子蜷缩起来。林小雾并未放松，咯吱了他好一阵，直至他笑得眼泪横飙，声嘶力竭的连声求饶才作罢。瞧那模样，俨然一个不谙世事的却又顽劣不堪的孩童，哪里有半点适才血气方刚的霸道气势。
安静下来的两人颇有默契的分别坐在两边的角落里，似特意拉开距离来缓和尴尬的气氛，对刚才的暧昧举止也皆是闭口不提，面沉如水，一路缄默无言。等霍熠然下车走远了，齐跃这才低声开了腔:“熠然平时不是这样的，这可能是个误会。小雾，你得给他个机会让他解释清楚，千万别记恨他。”
“他是误会，你在一旁装死也是误会么？”林小雾拢了拢自己散乱的头发，冷冰冰言道。
“你要记恨我没关系，我不发声是因为我了解他。他凡事都有分寸，绝不是什么坏孩子，相信你也是可以感觉得到。”
“……”
感觉，她能怎么感觉？她不过就是最最底层炮灰，谁一时兴起都可以扬了她。林小雾无力也无心争辩什么，只想快快回到她那个小窝，没心没肺的睡上一觉。
“林小姐，对不起！我希望你明天能按时回来上班。”
“……”
“请你一定要回来！”齐跃见她未答复，再次乞求道。
林小雾漠然的瞟了他一眼便下车回家了。她不像以往那样谨慎的开门，也不像往常那般倒头就睡。奇怪的是隔壁也并未发出抱怨，更未传出令人尴尬的喘息，兴许是睡着了吧。也好，不然还真免不了一场口舌之争。她勉强打起精神洗了个澡，便将自己摊在床上了，回想这一天的经历真可谓“精彩绝伦”，也不知是中了什么头彩，好像要将余生都挤在今日过完似的。
她实在是太累了，一心只想快些入睡，可眼皮才合上，那张精雕玉琢的绯颜便会不由自主的蹦入脑海，惊出她一身冷汗。林小雾不想过多揣测霍熠然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会这样对她。她惊的是这张脸为何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她思考不出答案，床边的手机却一连响了好几声，好像故意要打断她的思绪。林小雾看了下手机，果然还是垃圾短讯，随手又点进了合租群里，也还是同样的催租话题，被房东重复的艾特着，整个通讯录里竟找不来个可以说上两句的人，就这样感慨着，有些落寞的她真就兑现了诺言，将何煜拖出了黑名单。
“怎么还不睡？”林小雾是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发来问话，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回复，正在思量之中，一阵隐隐的啜泣声从隔壁房间传来。她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坐起身来侧耳凝听，没错，那哭声正是霞姐的，且时断时续，如泣如诉，像是哭诉之人受了极大的屈辱，此刻愤懑难舒又不得不降低姿态来委曲求全。不知为何，林小雾突然心疼起这个平日看来有些强悍的姐姐了，是啊，她总喜欢心疼这个心疼那个的。
随着一声短促的铃音，她的思绪再次被打乱，只见手机屏幕上赫然出现了一条讯息:姐姐，我错了!
盯着这五个字，林小雾仿佛被雷电击中了某根神经，所有的铠甲瞬时消失殆尽，倒像个十几岁的孩子，趴在枕上止不住抽噎起来，与那霞姐的哭声此起彼落，似有交响协奏之效。也许是劳累过度了，哭过一阵后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姐姐，都是小亦的错，你明天还来上班么，我很想见你。”
林小雾早已沉沉的睡了过去，在时间点上完美的错过了这条讯息，她做梦也想不到，今夜难成眠的竟是她眼中的那个毛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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