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怕苦

苏寒暮在黑暗中踽踽独行，水雾裹挟着雷光，随着他深深浅浅的脚步，蔓延在这一方面狭小黑暗的天地内。

        也不知独行了多久。

        终于，水雾不满的停滞下来，呼啦一声形成一张巨大的手掌，气势汹汹的挡在苏寒暮的面前。

        苏寒暮面无表情，挥开横亘在眼前碍事的大掌，脚步不停，只麻木的向前走着。

        似乎，前方有什么致命的吸引，有他一直在寻觅的那人。

        被无视个彻底，那张水雾形成的手掌无力地在半空中抓了抓，接着颇有灵智的分散开来，一下一下的打在苏寒暮身上，小小的打着圈儿。

        它们绕啊绕，想要绊住他前进的道路。苏寒暮却没有丝毫的停顿。

        水雾似乎发了狠，骤然延展开来，汇聚成一帘薄薄的水幕，缓慢的播放着上一世的场景。

        时间线推进——

        同样的场景，亦是同样发生过的事情。

        在夜市偶遇洛清珩，共同经营小摊，揭开厨神的真面目，解决今上的问题。

        接着，

        他与秦雨真利用赏赐的钱财，共同创造一个味蕾的传奇。

        一切都进行很顺利。

        不同的是，他没有拥有那个笑嗔皆宜的女孩。

        只把她看作是好友的妹妹，温柔却无心的照拂着。

        在他与厨神秦雨真合开酒楼的那天，女孩只身打马去了塞外。她一生未嫁，云游在边疆苦寒之地，一日又一日。最终留下了一本传奇杰作——《清寒游记》。

        水雾发出吱咯吱咯的声音，似乎是在嘲笑。

        苏寒暮捂住心口倒退一步，麻木的表情竟微微松动下来，罕见的有些怅惘。

        “轰——”雷光四射，电火摧折。

        安静已久的太极小阵倏地射出一缕白光，这一方天地上骤然爆开。

        眼前一亮，刺的他闭上干疼的眼，又勉强睁开。

        光影明灭，六爻六坊破空而出，次第闪烁。

        渐渐地，第二爻黯淡下去，第三爻缓缓亮起。

        坊门的牌匾上，四个大字遒劲古朴，

        上书——

        万国来朝。

        一笔一划，笔墨恣意，如晓风拂朗月，光风清霁。

        苏寒暮看的双眼一红，脚步愈加急促。

        坊门里，是呼唤。

        仿佛，他寻觅已久的人，就在其中。

        水雾胡乱在半空中扭动着，散射出凌乱的画面，勉力的阻止他。

        他只淡淡的撇了一眼，便坚定地往第三间坊门迈去。

        随着身影消失在重重水雾中，坊门熄灭。

        “儿啊，儿啊，你要挺住。你要是不在了，娘可怎么活啊”

        苏寒暮吃力地撑开眼皮，便见一名美妇人坐在床头，不停地抹着泪珠儿。

        她身着一席鸟衔花草纹的杏色大袖衫，本应梳的一丝不苟的盘桓髻，散乱的贴在鬓边。她面色憔悴，眼下拢着一片青黑，像是几天没有好眠的模样。

        见儿子终于不再沉沉昏睡，她顾不得仪态，大声喊道：“你们快来看啊，醒了！我儿子醒了！青杏，快去唤大夫前来。”

        苏寒暮仍然有些模模糊糊的，他含糊的喊道：“娘？”

        “是我，是我。”美妇人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静下来。接着从丫鬟手里接过一盏青玉小碗，捏着小勺子一面在药汤中轻轻搅动，一面柔声的哄着：“儿啊，按照御医的吩咐，你醒了便应服下第一贴药。”

        又要吃药？？苏寒暮有些抗拒的动了动身子，却被胸口一阵撕裂的疼痛惊的低嘶一声。

        美妇人听到儿子的低呼声，面色挂出惊慌，连忙压压被子，叱道：“别乱动，免得扯动伤口。大夫交代过了，你醒来后一定要好好养着！”

        苏寒暮艰难地点头。

        “夫人，皇上又派了刘御医前来为公子看诊。”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丫鬟打了帘子，恭敬的请出一位老者。

        入门的是一名背着乌木医药箱，白发苍苍的老者。他微微向美妇人点头致意，捋着胡子道，“老夫乃是太医院院判，特来贵府为贵公子诊治。”

        美妇人忙客气的回应：“谢皇上百忙之中记挂吾儿，也多谢太医拨冗前来。王太医说已经无碍了。”

        老者微微点头，上前执起苏寒暮的手腕，细细号脉诊治，片刻方才拱手道：“太傅已然无碍，再吃几贴药下去固本便可痊愈。若是夫人这里无事，我便回宫向禀报皇上。”

        “多谢太医辛苦一趟。”美妇人指尖一拢，从袖中递出一个荷包，“这点小心意，请老先生喝茶。”

        刘太医暗中的掂了掂，方才满意道：“依我看，太傅年少有为，此番事了之后，确是前途无量了。”

        几席话间，潜藏的信息量颇大，原身是太傅，受了伤，就前途无量了？

        苏寒暮歪着头回想。果然，记忆里闪动着一帧帧明晰的画面。

        上元佳节，鱼龙灯舞，一片盛世升平的好景象。

        小太子一时起了兴致，哭着闹着要出宫赏灯。皇上无奈，点了金吾卫，并太子府里的参军、朗将、太傅等一同跟随。

        原身便任太子太傅一职。他出身名门望族，六岁能诗，七岁能文，九岁便能遍览群书，熟读百家之文。他濯如春柳，风流蕴藉，以弱冠之年名动长安，被今上特招为太子太傅。

        长安，一轮金黄的月亮高高挂在廊檐梢头，灯火煌煌，星夜招摇。

        没有宵禁的百姓们，在这三天内疯狂尽兴的游玩。

        小太子也不例外，他拎着一只兔子小灯笼，在热闹的朱雀大街上悠游。

        一会看看这个，一会摸摸那个，颇有些兴致勃勃。

        走到最为热闹的闹市，人群骤然喧嚷推搡起来。

        原身警觉地凑在太子身前，小心防备着。

        果然，树梢上火光乍起，那些灯火依次爆开，引得人群大乱。

        一群蒙面人横空跳出，趁乱凑在太子面前，毫不客气的送出一道道剑影。

        金吾卫们拔剑而上，却被蔓延的火光、浓浓的烟气、慌乱的民众们逼得难以施展手脚。

        这时，一道寒光猛烈的朝太子袭来。

        躲避不及。

        原身没有思考的余裕，只欺身上前，揽住小太子，用身体生生为他挡住一击。

        接着眼前一黑。

        “儿啊，你没事就好。”美妇人出声打断苏寒暮的回忆，她舀起药汤，就着勺子轻柔的吹了吹，抵在苏寒暮唇边，“儿啊，知道你怕苦，娘给你准备了蜂蜜乳酪。喝完药就可以用了。”

        原身这么风雅端肃的人也喜欢吃甜食啊，苏寒暮略略一囧，低声宽慰道：“娘，我无事了，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他勉力撑起自己的身体坐起来，作势要接过小碗。

        儿子还是处事还是这么一板一眼的老成，和他父亲一样。美妇人一避，将勺子塞入苏寒暮嘴边，“别犟，快喝。”

        苏寒暮只得点头，皱巴着脸，艰难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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