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稳坐莲台
乐声铮铮,机关寸寸扰动血色水花,花朵在力的碰撞下,刹时翻腾涌动,仿若正殿血池中央,正在被一团地狱而来的烈火烹的沸腾。
曼珠沙华荼蘼的开着,血气蒸腾中,横七竖八倒下十余道鸦黑的身体。莲台上,白袍仙人负手而立,他淡漠的垂眼瞧着,长长的袍袖一挥,漫池的血水便哗啦啦的打着旋儿,咕噜咕噜从池内消失。
只余下数只宝石攒成的茎秆,横七竖八的歪斜着。
这般的神迹……
引得殿内的士族们议论纷纷:“他,是仙人吧?”
其中一人目露狂热,高喊道:“是仙人。不然,如何解释那些武艺高强的密卫近不了他的身,又如何解释这神鬼莫测的手段?”
他指了指疯狂摇曳的细影纱,颤动不止的莲台,音调颤颤。
于是,一直老实缩在自己座位上的士族们,纷纷起身,朝他叩拜。
“仙人,仙人!求仙人点化。小人愿献上万贯家财,求仙人成全。”
“小人亦是,求仙人成全,求仙人成全呐!”
苏寒暮淡淡轻笑,浅褐色的桃花眸似乎穿透了他们的灵魂,“你们,不是已然服用了造化散么?”
仙人果然洞察世事,连此事都知晓。他们却仍没有怀疑造化散真正的功效,一双灵活的眼珠滴溜溜的转动着,来掩饰内心的贪婪。
长生长生,哪里比得上成仙来的逍遥痛快呢?
“造化散。”苏寒暮捻动冰寒的指尖,眼神儿轻轻眯起,嗤道,“已然得到了长生,你们还不足?可真是贪得无厌。”
于是,仿若山岳般的威压,铺天盖地的倾向了跪伏在地上的人,凝滞的气氛逼的他们喘不过气来。
苏寒暮脚尖微动,几案上的水酒纷纷狂颤起来,忽然,一只玉杯滑动,啪叽一下,跌了个粉碎。
唬的士族贵胄们连忙低头,狠狠撞了几下,艰难的从牙缝里漏出两字:“可是……”
“嗯?”苏寒暮鼻息重重一哼,白眉肃然。
那士族咬咬牙,继续道:“可是,太子…”心里一横,把盘横在嘴边的话一举脱出;“太子,薨了。交易…”
是了,太子已逝,交易终止,而造化散需要源源不断供应,现下的情形,他们亦无法得以长生。
“还求道长指一条明路。”
“这却是容易。”苏寒暮阖目掐指几息,未几,睁了眼,指向杨子谦的方向。
“或许,他能解此局。”
杨子谦正揽着太子的尸身,一点点擦拭太子脸上结块儿的血迹。他捏着张帕子,没有抬头,仿佛殿内所有的事,都与他无干。
“道长,您看,这…”
苏寒暮不耐的蹙起眉头,冷道:“这就是你们的机缘了,长生只此一途。拿出你们最大的诚意,与他相谈,余下的,与贫道无干。”
现下,士族们对他神仙的身份深信不疑,更坐实了造化散的功效。杨子谦是寒族的领袖,想必这个交易在他的手上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话毕,他转向皇帝身边仍在负隅反抗的玄衣甲卫,淡道:“你们确定,还要继续反抗么?”
团簇在皇帝身边的玄衣甲士大口大口的喘气,他们转过头颅,左右环顾。
一侧,是扛着锄头的难民们,武器虽粗糙,胜在声势浩大,即便是一人一耙子,他们也难以抵住;另一侧,是杀气腾腾,正摩拳擦掌欲报血海深仇的太子亲卫们,他们杀红了眼,血淋淋的瞪大双眼,恨不得生啖老皇帝血肉。
龙虎之困,不得回转,周身只剩下一个小圈儿了。玄衣甲士手边的□□松了松,却绝望的抵抗着,虽然他们不惧屠杀,也亲手收割了无数人的姓名,却极其敬鬼神。
可,保护皇帝是他们永生永世的宿命。
“战便战,何足惧哉?”老皇帝叉腰回应,却趁着众人围挡他的间隙,按开金銮座上的旋钮,绷起肥硕的身体,往密道里跳。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命留着,比什么都好。
谁知,那密道深处,却涌来一阵阵滚滚黑烟。浓郁黑沉的烟气冲天直上,生生把老皇帝逼得抱头鼠窜。
皇帝脸上被浓烟熏得灰逡逡的,他呛呛的咳出几抹烟气,狠道:“妖道,你施了什么妖法?”
他是真龙天子,上天怎么可能派神仙来压他?所以那些莫测的手段,只可能是妖道的手笔。
“别以为孤不知,那些黑烟只是因为你让人在密道内纵火。神仙怎么可能会如此恶毒?”
洛清霁粲然一笑,心道,确是如此呀。
她适才趁乱游走到哥哥身边,吩咐他带上数人,去宫外梧桐街下的密道内,断了老皇帝的后路。
啊,对了,老皇帝搬去偏殿养病,也是他和宫内的‘哥哥’,也就是苏寒暮商量的手笔。
他们必须在宫内安插自己的人手,已备不测,也方便暗中调查给洛家下毒之人。他们兄妹两,一人中五毒散,一人却中了罕见的寒毒,依她所见,此事绝对不简单。
于是‘哥哥’督造麟德殿,将皇帝的耳目撇去偏殿之内,又接着搬运木料的名目,这些难民安置在那座废弃的宫殿里。
可是那座废弃的宫殿……洛清霁抿了抿唇,望向苏寒暮的眼神中不免带上些担忧。
只见他云靴轻点,借着古琴的遮掩,在莲台里突起的莲子上一点点按动着。
一按,细纱突起,飞棱的青光扑簌簌扯向老皇帝,他身边的密卫,反应极其迅速,拔剑寸寸斩断。
苏寒暮扬唇一笑,脚尖又点了下另一处莲子,一副古画便在纷扬的细纱中,露出真容。
古画中,月下少女翩翩。
少女生的一副极盛的容颜,桃花眼涌若春水,绛唇一点粲若春阳。
洛清霁一怔。
画轴上的少女似乎刹时活了过来,那双盛满春水的眸子,恍然间与苏寒暮那双尾翘,浅褐色的眸子瞬间重叠起来。
她还记得,那时的‘哥哥’负手站在灰蒙蒙铺满白纱的宫殿内,眼神冷淡,却音调温柔。
“宽心,这是皇帝禁忌之地,不会有人踏足。”
禁忌之地?彼时,她亦不明白,只单单看着他,望着那案空旷的几案,那几支残香。
想必,那无端的空白之处,曾经供着一副古画。
就是这副卷轴。
“你!你安敢如此?”皇帝瞳仁一缩,惊叫出声。
早已料到老皇帝会是这般反映,洛清霁简单卸了软剑的力道,把注意力转到苏寒暮脚下的莲台上。
她着实想知道,这男人用了何种手段,才能让珠花破空,水流倒转,银针散射,白纱凌空,画轴突显。
士族众人以仙家的手段作结,免了心上的恐惧,她可不信呢。
清凌的眼光淡淡扫视着,流过玲珑剔透的玉瓣,在浑厚的莲台上停留一瞬,蓦地轻笑。
怪道他一直不离开莲台,感情莲台就是他的操作机关呀。
只见,原本有九颗莲子的玉面莲台上,其中的八颗,已经悄悄的缩了回去。
唯剩了一颗,白白胖胖的,突兀的冒着小尖儿。
怪不得他要亲自督修麟德殿,果然心思奇巧。那些所谓的仙家手段,不过是在督造麟德殿时,暗中铺陈下的机关而已。
洛清霁摩挲着下巴思忖着,此类机关,应当是墨家流失已久的机关术?亦或是曾经在民国的梦境里看过机械术?
无论是哪一种,这人,肯定如同她一般,带有前世的记忆或是梦境。
可这也不对,她梦境中的此世,却和此时此刻的发展大相径庭。
梦境中的她,并未身中寒毒,因此在哥哥成功痊愈后,他们便回了洛府,修养月余。
之后不久,关中大旱,饿死者甚众,百姓大批大批□□,因此她扮做男装和哥哥一同投了军,在军营里相逢苏寒暮……
梦境的最后,她和苏寒暮领着叛军,杀进皇宫,却死伤惨烈,全然没有如此轻松。
时间点一转,却恍然分了两路。
她遥遥望着莲台上的苏寒暮,熟悉又陌生。只见他的唇边缓缓浮出一抹淡淡笑意,这倒是与梦境里的如出一辙。
永远的,不带感情的淡笑,却总是成竹在胸,总是把全盘都算了进去。
这笑,也曾经,笑入了她的心扉,催开了二月的桃花。
桃花靡丽,春光芳菲不尽,恍若在她的心间狠狠的扎根,从此,神魂颠倒。
不知,他有没有忆起她拼命的跟在他身后,追逐着他的狼狈模样?
洛清霁摇了下头,心里竟诡异的松了口气,幸好,她早已决定不爱他了。
放弃天边不切现实的明月,重回自己的轨道。
云靴碾过最后一颗圆润的莲子,小小的莲子悄悄翻了个身,刹时缩了回去。
“你到底是谁?”老皇帝裂声怒吼。
苏寒暮桃花眼泛了泛,他修长的手指拂了拂眼眶,笑问道:“你说,我是谁?”
“你是,你是她的孩子?不,怎么可能?”望着苏寒暮与天女有九成相似的桃花眼儿,老皇帝拼命捂住头,蹲坐在地上!
“怎么可能,他们,他们全部都,应该!全部都,应该!”
“应该什么?”苏寒暮微微翘起的眼角勾出一丝嘲讽,“应该早就被你杀死么?”
说罢,面具应声掉下,露出一张清润出尘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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